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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古歌云:“叶密丛林深,日光仍射来”,故此宇治山庄虽荒落偏远,却也能见得春光。然二女公子又哪有赏玩春光的闲心!每日但觉恍若如梦,于昏昏沉沉中度过。自父亲亡故,姐妹二人便相依为命,情亲意合,日日赏花听鸟,共度春夏秋冬。其间也吟诗作赋,弄墨弹琴,聊度时光。可如今唯一的亲人亦失去了,可喜可悲之事再无人得以倾诉。凡事只有沉闷于胸,黯然垂泪。昔年丧父,固然令人万分悲痛,但于悲痛之余尚有姐姐可以依赖。如今孑然于世。思前想后,竟不知日后该如何计谋。故此,二女公子一直心乱如麻,神志迷糊,以致昼夜难辨。一日,阿阇派人送信来,于信中言道:“岁时更新,不知近况如何?其间祈祷照常,不敢懈怠,此乃特为小姐祈求福德!”随函送上一只装着蕨和问荆的精致篮子,并附言道:“此蕨与问荆,乃诸童子专为供养贫僧而采得,皆为初生时鲜之物。”并附一诗道:

“今岁供膳采新蕨,

年年不忘旧情深。

此意请告与小姐。”笔迹甚是粗劣,且所附诗歌,有意写字字分离。二女公子料想阿阇吟咏此诗定颇费了些心思。于她眼中,此诗意义深切,较之那些言而不实、哗众取宠之人的诗作,实乃动人。她禁不住粉泪盈盈,便命侍女代为答诗:

“今摘山蕨与谁赏,

深慨物是人却非。”

并命犒赏使者。二女公子尽管近来历经种种悲伤磨难,玉容也稍觉清瘦了些,位原本青春娇美、姿色秀艳的她,却因此愈添了无限可爱,酷似她已故的姐姐。回想昔日两人,俱呈其美,各蕴风骚,倒未觉得肖似。如今忽得一见,竟令人怀疑她已故的姐姐又返魂人世。众侍女惊异地看着这二女公子,想道:“中纳言大人为了时时可见大小姐,竟想永留她的遗骸。既然二人如此酷似,何不娶了二小姐,以却日夜思念之苦,以弥伤痛之心?”她们皆觉得遗憾。幸而薰中纳言邸内常有人来宇治,故两处情况便随时相通。据说薰中纳言因伤心过度,竟致神思恍惚,虽是新年佳节,两眼也常红肿。二女公子闻之,想见此人对姐姐如此恩爱,便愈加深了对他的同情。

匂亲王因身分关系,不便随意来往宇治,因此决定迎二女公子移居京都。正月二十日于宫中举行内宴。薰中纳言满怀惆怅,又无人可倾诉,心中苦闷不堪。几番繁忙过去后,便去匂亲王宫中访晤。正值暮色苍苍,匂亲王独坐窗前,惆怅郁结,偶尔拨弄琴弦,品赏他心爱的红梅芳香。薰中纳言于低处取红梅一枝,步入室内,那芳香甚是馥郁。匂亲王雅兴突至,赠诗一首:

“含苞未放香已佳,

料得采者心如花。”

薰中纳言答道:

“赏花焉存插花愿,

因遭猜疑故折取。”

你不可胡言乱语!”两人如此调笑,可见交情颇深。谈至近况,匂亲王首先问询宇治山庄之事:“不知大女公子故后情况可好?”薰中纳言便向匂亲王细诉几月来因失去大女公子,而所受的情感磨难与无穷凄苦。又诉说他时时触景生情,回想起大女公子的音容笑貌;其间喜忧哀乐表现得淋漓尽致。秉性多情且易流泪的匂亲王,即便为别人之事,伤心之泪也会将衣袖浸透。薰中纳言此番话,自然令他泪流不止,同情之心溢于言表。

天色忽然间暗淡了许多,似乎知晓人心。春寒料峭,酷似冬天,到夜里,萧萧寒风刮个不停,连屋里点着的灯也被风吹熄了。虽说:“春夜何妨暗”,然仍不很自在,两人皆不愿就此结束交谈。直至深夜,那无穷无尽的衷曲仍未及畅叙。匂亲王闻知薰中纳言与大女公子恩爱无比,便道:“你们深厚的爱情并非仅为你所言的如此吧?”他怀疑薰中纳言尚有不肯倾吐的隐情,欲探询出来。这实乃委屈薰中纳言了。然匂亲王乃知情识趣之人,他除了对薰君的不幸与愁苦心境深表同情外,且以能言善辩之辞劝导薰君,直至薰君将久积胸中而无处倾诉的愁苦一吐为快,哀愁散尽。匂亲王再与他商量二女公子迁居京都之事,薰中纳言道:“诚能如此,甚是可喜!否则彼此伤悲,我亦深恐不安。非我难以忘怀之人,不得遗爱,除了此女,还有谁人?故有关此女的基本生活,我作为其保护人。但不知是否被人饶舌耳。”便将大女公子生前将其妹托他照拂之意,与匂亲王作了些简单的说明。但关于似“岩濑森林内郭公”(古歌原为:“岩濑森林内,郭公莫乱啼!啼时人民别,相恋更增悲。”又:“君若恋我时,来见岂不好,何必托人传言语,犹似岩濑林中郭公鸟!”此处引用此句,是不托人传言而面对共话之意。)的那一夜当面共谈之事,则隐秘心中。惟于心里寻思:“我痛彻思念大女公子,而大女公子的遗爱又仅此一人,我正应像匂亲王一样庇护于她。”薰君对二女公子缺乏关怀很是内疚。继而他又想道:“如今悔恨莫及。若常生此念,断会生出愁情,恐将发生于己于人皆无利的荒谬恋情,多愚蠢啊!”便断了此念。但又想道:“但她迁居京都后,实能照顾她的,恐惟有我了。”于是便协助匂亲王准备迁居。

宇治山庄里人人皆喜笑颜开,忙着准备迁居。于各处选了些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的侍女们,准备带往京城使唤。惟有二女公子想到今后迁居京都,这“伏邮邑”“荒芜甚可惜”(古歌原为:“吁嗟我终身,应在伏见邑,倘使迁居去,荒芜甚可惜。”伏见乃地名,今用以比拟宇治。)心中颇觉难过,整日不停愁叹。

然她又想到:若辜负他的善意而长期闭居于此荒僻山庄,实无意趣,何况匂亲王时时来信诉怨:“如此分居两地,情缘必将断绝。不知小姐意欲如何?”这话不无道理。二女公子心思烦乱,忧郁寡欢,竟不知如何才是。迁居日期择定于二月初旬。眼看日子逼近,二小姐又苦恋起这荒僻山庄及其花草树木,毕竟于此生活多年,想到将迁至遥远的京都,自己便如抛舍了峰顶春霞而远去的鸿雁而所往之处又非永久的住家,倒似旅舍,岂不失却体面而遭人耻笑?(古歌原来:“抛舍春霞遥去雁,多应惯住没花乡?”。)因此顾虑重重,满腹烦闷,每日皆忧心忡忡。姐姐丧期既满,本应除去丧服,至川原举行拔禊,然又颇觉薄情。她常常向人如是说道:“我幼年丧母,已记不得母亲音容,不生恋念。姐姐便是母亲,我当穿深黑丧服才是。”然而丧礼中没有此等规定,而她对姐姐感情极深,故此深感遗憾,悲恸不已。此时,薰中纳言又特派车辆、前驱人员及阴阳博士前来宇治,以备祓禊之用。并赠诗道:

“日月明晦相无常,悲欢离合凭缘定。

昔日方制丧祭服,今朝又披彩衣身。”真个将各式彩衣送到,还有迁居时犒赏众人的礼品。虽不甚隆重,但按各人身份,思虑周至异常,倒也称得上丰厚。众侍女对二女公主言道:“薰中纳言大人信而有义,不忘旧情,诚恳之心委实令人感动,世间情同手足的亲兄长恐怕也难比吧?”几个老年侍女对风花雪月已无兴致,惟感受此重赏,颇有些受宠若惊,真心感激。年轻侍女相互说道:“昔日二小姐常得与之幽见,往后相隔天涯,怕难见了。孰知二小姐的牵挂又是何等悠长呢?”

薰中纳言自己于二女公子乔迁前一日清晨来到宇治,照例被服侍于那客室里休憩。他独自思忖:“倘大女公子尚在人世,定与我恩爱相敬至今,必趁先迎其入京。”竟历历忆起大女公子的音容举止。又想道:

“她虽未对我山盟海誓,但并无厌我之心,这般温情有礼。仅因自己性情刁钻古怪,以致遗愁留恨,不得长相厮守。”薰中纳言思前虑后,颇觉悲哀。忽然记起此间纸隔扇上有一小洞,先前曾于此处偷窥,便移步近看。惟因里间帘子遮掩,不能窥望。室内众侍女因怀念大女公子,皆正吞声饮泣。二女公子更是泪如雨下,抽噎不止。她茫然若失地躺着,毫无心思虑及明日乔迁之事。薰中纳言托侍女向其传言:“数月未曾造访,其间忧怨愁苦,实难言语,此日谨向小姐略陈一二,稍安寸心。万望小姐节哀!冒昧求见,请勿拒我为幸。若否,我定如异乡游魂,痛苦难堪。”二女公子颇觉为难,答道:“我并非有意让他伤心。惟因我心情恶劣,深恐神思错乱,应对失礼,实甚担心。”侍女们众口不一劝说道:“恐伤大人好意。”于是在里间纸隔扇旁侧与之晤淡。

薰中纳言言谈举止,风度翩翩,令人望而自惭形秽。数日不见,越发英姿焕发,蒲洒倜傥,与众人迥异。二女公子见之,顿时又忆起那片刻不忘的亡姐来,越发悲伤。薰中纳言对她道:“我对令姐的怀念,一言难尽。惟此日乃乔迁之喜,自该忌讳。”便避谈大女公子。接着说道:

“即日不久,我将迁至小姐新居附近世人论及亲近,有‘不避夜半与破晓’之谚。小姐若有用我时,力请随意吩咐,不必拘泥。我若尚存于世,定当竭诚相助。小姐意下如何?世间人心叵测,此言不会令小姐唐突吧?我委实不敢妄自断言。”

二女公子答道:“离此故居,我实在于心不忍。

虽说你将迁往我新居附近,但此时我心绪杂乱,冒犯之处,还望见谅。”她说时情真意切,柔情万种,仪态楚楚动人,与大女公子神似。薰中纳言想道:“这全怪我当初优柔寡断,错失良机,致使此人为他人所得。”纵然后悔万千,然已迟矣。便闭口不提那夜之事,佯装早已遗忘,泰然处之。

堂前几树红梅,芳香弥醇,颜色艳丽,甚为可爱。黄莺也不忍即刻离去,颜频啼转。何况两人谈话时对“春犹昔日春”的愁叹(古歌原为:“月是前年月,春犹昔日春。独怜身似旧,不是旧时身。”),引刻凄切异常。春风入室,梅花馨香与贵客衣香虽非柑橘之香(古歌:“时逢五月闻柑橘,猛忆伊人舞袖香。”),然亦可令人追念往昔。二女公子忆起姐姐在世时,为打发寂寞凄苦之日,安慰忧伤无奈之心,常常随姐赏玩红梅。睹景思人,实乃不堪追慕。遂吟诗道:

“山风凄厉愁煞人,

香艳依故未见君。”

吟声隐约,词句断续。薰中纳言甚觉亲切,当即奉答一绝:

“曾傍娇梅容依旧,

只愁植根我身外。”

不禁泪眼盈盈。但一想到此行目的,遂做出若无其事之姿,悄悄拭泪。

惟告道:“尚待迁京之后,另行造访,再作效劳。”言罢起身辞别。

薰中纳言传令众侍女为二女公子迁居之事筹备。又派那个髭须满面的值宿人等留守山庄,并命凡邻近宇治山庄,且于自己庄园谋生的人须常来山庄照料。将余下的一切大小事务皆安排得分外祥尽周至。老侍女弁君曾道:“我侍候两位小姐时至今日,不期如此长寿,委实令人厌恶!

务请众人权当我已死去。”弁君看破红尘,已削发为尼。薰中纳言恳求再三,定要与她相见。且觉其可怜,便与她亲切叙旧,后来感慨道:“今后我还常来此处,恐无人可以谈心,你能不嫌弃山庄,实乃好事,令我喜不自禁。”话不曾完,已潸然泪下。弁君答道:“长命如‘越恨越繁荣’(古歌原为:“可恨池中,萍越恨越繁荣。犹似恨伊人,越恨越情浓。”),实在恼人。大小姐早我而去,留我这朽身于世,尘世之事何等优人。而我的罪孽,又何等深重啊!”便将满腹骚怨诉之于薰中纳言。但薰中纳言只是好言慰藉。弁君虽已年老,但风韵犹存。且削发后额际变样,平添一丝妩媚,另显一种优雅。薰中纳言不禁悼念起大女公子,设想当初若是其出家,或许不会如此早逝。虽为尼姑,也可一起谈佛论道,长厢厮守。他多方寻思,竟觉这老尼子也让人生出羡慕,遂拉开帷屏,与之细细叙谈,弁君的言谈举止也自然悦人,足见昔年高贵身份,遗迹亦不比一般。她甚是愁苦地对薰中纳言赋诗道:

“老泪不干如川水,惟念投身随君去。

残生何须苦贪恋,悲凄更添耻无极。”

薰中纳言对她言道:“舍身赴死,并非超脱,此罪孽更为深重。自然而死或许可到极乐净土,但舍身自杀则沉入地狱深层,何苦呢!若能悟得世间万事皆空才好。”便和诗一首:

“泪流纵如流川水,任妆身死随娇君。

朝朝苦思念斯人,绵绵悲愁无绝期。

此恨何时方是尽头呢?”他的悲伤无穷无尽,此时也无心返京,怅然若失地耽于沉思。不觉天色已晚,倘若肆意在此歇宿,又恐匂亲王猜疑而自讨没趣。于是动身返京。

薰君刚走,弁君便将薰中纳言的思虑传于二女公子,心绪愈发悲哀难耐。侍女们则个个欢天喜地,心情激动,忙于缝制衣饰。几个年老的侍女也似乎忘却自身丑容,刻意装扮。如此一来,弁君更显憔悴了。她便赋诗诉愁:

“众皆盛妆赴帝都,

惟余泪湿沾衣襟。”

二女公子心有触动,答道:

“身如浮萍风飘絮,

泪满襟袖何异君?

此次赴京,自知并非久留。若有变故,当立时还乡,永不舍弃此居。则你我尚有相见之时。但想到即将离你而去,让你在此孤苦度日,我甚感难舍。你虽委身佛门,也不必深居简出;闲暇之余,还望稍念着我,请多多来京。”此番话情意绵绵。还将大女公子生前常用而又可作纪念的器物,皆留于山庄,便于弁君使用。二女公子又对她道:“我见对你姐姐的深切怀念甚于他人,可知你们二人前世因缘极为浓厚,便觉你亲切倍增。”弁君闻听此言,愈发眷恋不舍,竟如孩童般号啕大哭,不可抑制,一任泪如泉涌。

山庄各处已扫除得一生不染,一切收拾便当。车辆皆停靠于檐下,颇具气势。前来迎接的官员,人数众多,均官至四位、五位。匂亲王本欲亲来,但恐过于讲究排场,反有诸多不便,遂私下迎娶。他只得于宫中焦躁地等待。薰中纳言也派了诸多人员前来迎接。此次迎娶,主要由匂亲王操办。但具体细节,则概由薰中纳言调度,安排十分周到。不觉幕色苍茫,室内众侍女及室外奉迎人员皆催促动身。二女公子心绪缭乱,此去前途祸福难料,惟觉不胜伤感。与二女公子同车的侍女大辅君吟诗道:

“人世欣逢喜事至,

幸未留守宇治川。”

吟时满面含笑。二女公子闻后想道:“乐不思归,竟与老尼心境大不一样啊!”一丝不快涌上心间。另一恃女吟诗道:

“难忘当年死别情,

荣幸今朝乐未央。”

二女公子想道:“此二人皆住山庄多年,对姐姐亦极忠诚。岂知时过境迁,情随景变,她们早已不记得姐姐。唉!人情冷暖,世事炎凉,委实让人寒心啊!”只得默默无语。

自宇治入京,路途迢迢,山道崎岖。二女公子见此光景,想起往昔匂亲王极少来宇治,自己便怨其薄情。此日方知旅途艰辛,顿生几分谅解。初七夜,一轮钩月悬浮苍穹,清光皎皎,四周云蒸霞蔚。二女公子素未远行,对此番美景反生出无端愁苦,独吟道:

“东岭瞻月出,

厌世又入山。”(此诗暗示她自己出山后,将来或许又将归山。

境遇更变,前途难卜,她又平添些许焦虑与不安。回思流年岁月,又何苦为此烦忧?若时光倒流,复至昔日才好。日暮时分抵达二条院。

二女公子从未见过这般华丽壮观的宫殿,不免眼花缭乱。车辆驶入“三轩四轩”之中。匂亲王已急不可耐,快步走近车旁,挽扶二女公子下车。殿内早已装饰得焕然一新,设备齐全。甚至众侍女的居室,也显然是经匂亲王亲自尽心布置,真乃尽善尽美。世人起初不知匂亲王对二女公子宠幸如何,见此场景,方知其间情深意切。

众人皆惊叹不已。羡慕其福。近日三条宫邸正在修建,薰中纳言原定本月二十日后乔迁入内,遂每日前去督察工事。三条宫邸距二条院很近。(二女公子迁居二条院,薰君迁居新筑的三条邸。

薰中纳言甚是关心二女公子迁居情况,此日便在三条宫邸等至深夜。派赴宇治参加娶的人员一到,便向他禀复了详情。薰中纳言闻知匂亲王对二女公子的怜爱,欢喜异常。却又痛惜自己错失良机,哀怨顿生。只得孤寂复咏“但愿流水能倒退”(古歌原为:“但愿流水能倒退,依然复我旧时身。”)又吟诗道:

“纵无云雨同衾枕,

也曾促膝通宵谈。”

可见爱之愈深,恨之愈切。

夕雾左大臣原本于本月内嫁六女公子与匂亲王。如今匂亲王却迎娶了二女公子。以为是“先下手为强”,瞧不起六女公子,心中甚是不快。(薰中纳言是夕雾的母弟,是六女公子的叔父。

匂亲王闻此,甚觉歉疚,便常常与信问候。六女公子嫁裳婚奁早已置办齐全,隆重盛大,世人皆叹。若此时延期,恐将遭人耻笑,故定于二十日后如期举行。左大臣想起:“薰中纳言乃同族之人与之攀亲虽失体面,然此人倘为别人爱婿,委实可惜,不如将六女公子嫁与他。近日他暗自钟爱的大小姐已死,正孤寂悲伤呢!”遂托一可靠之人,探询薰中纳言的意见。薰中纳言答道:“我心早已随人死去,世事这般无常,我顿悟人生可恶可厌。不愿再染指此类事情,万万不可再提。”他表示全然无意于婚事。左大臣闻知,恨恨道:“如此不识抬举!我低颜自荐竟也遭拒绝!”两人乃手足之亲。然薰中纳言人品高贵,令人敬畏,却又无可奈何。

又逢暖花开。薰中纳言遥望二条院中樱花灿烂,不由记起无主的宇治山庄,独自吟诵“任意落风前”(古歌原为:蔓草萦阶砌,荒凉似野原。樱花无主管,任意落风前。)意兴未足,遂来二条院拜访匂亲王。

近来匂亲王常住此处,与二女公子情意绵绵。薰中纳言见之,顿觉“此乃像样。”然不知何故,心间涌上一丝酸涩,甚感怪异。尽管如此,他且真心为二女公子的归宿庆幸。匂亲王与薰君推心置腹谈东论西。傍晚时分,匂亲王要入宫去。命人配备车辆,诸多随从人等皆为此忙碌。薰中纳言便告辞匂亲工,径直来到二女公子住处。

二女公子较先前居山庄时迥然不同,深居帘内心情舒畅。薰中纳言从帘影里窥得一小女童,遂叫其通报二女公子。帘内立即便送出一坐垫来。有一侍女,大约是知道内情之人,前来传达二女公子的答话。薰中纳言道:“相距甚近,本应朝夕相见。但无事而常来造访,相见密切,恐将遭人嫌疑,连累小姐。故逡巡不前。真乃时过境迁。春日曾望庭院树木,感概甚深啊!”声色悲切,深可怜悯。二女公子想道:“实在可惜!若姐姐尚在,住于三条宅邸中,我们便可随时往来。每逢佳节,共同观花赏月,时日亦,可多些乐趣。”

她追忆往者,觉得如今虽迁京都,与昔日长久闭居山庄相比,倒更孤苦悲伤。实乃遗憾之至!众侍女也皆来劝请:“此中纳言大人,小姐万不可像普通人那般怠慢。他过去赤胆忠心,小姐想来不会没有觉察。如今正是对其表示谢意的时候呢!”但二女公子深感不用侍女传言而贸然前去面晤,毕竟有伤风雅。此刻,恰逢匂亲王因欲出门,来向二女公子辞别。他衣着华丽,英姿飒爽。望见薰中纳言坐于帘外,便对二女公子说道:“为何对他如此疏远,让他坐于此处?他长期以来对你关怀备至,我最初深恐他对你不怀好意。然而那是小人之虑,你应请之入内,与期叙旧问安吧!”接着又改口说道:“诚然,对其过分随意不拘,亦非所望。此人心底里难免无可疑之处。”

二女公子见其赘言甚多,颇生厌意。心中想道:“此人往昔对我们情挚深切,倒是不应怠慢于他。”他也曾道:“将其视作亡姐的替身而亲近他。我也愿向他表示此番心迹。”然则匂亲王时常胡作猜忌,论东道西,尤使她痛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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