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喜事哭丧女，每日大尺度表演，一句话当场骂哭不孝子！
本文系网易号&脉脉「100种职业100种人生：行业故事大赛」参赛文章
01
“你要是实在哭不出来，就找个哭丧女吧。”
我第一次见到哭丧女，是在爷爷的葬礼上。
我们家处东部平原地区，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甚深，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老人去世了要请专门的神婆来推断停灵的时间和出殡的日子。
爷爷是正月中去世的，差两天正月十五，这时间正是一年伊始的时候，犯了传统的忌讳。家里请的神婆又是烧纸，又是请香的，最后跟我们说爷爷得在家里停灵三天，而且因为爷爷去世的日子在正月里，所以我们这些后代必须得好好地给爷爷哭一场送行，不然会影响子孙后代的运势，严重的话可能会直接绝后。
过去，人们最忌讳在正月，腊月和农历的五月六月去世。正月和腊月被认为是迎接新年的开始，而农历的五月六月产粮，人去世了会耽误工作。在这些日子去世的人会被打上诅咒和不详的旗号，需要找专门的人来破解。
我们北方的人大多祖上都是粮农，面对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父亲听了神婆的说法之后，立刻把我从家里叫到了神婆所在的庙里，还专门带我去神婆那边“上供”。
神婆见了我之后，一双浑黄的眼睛将我上下打量，我觉得她干瘦的皮肤像是骨架子外面撑了一层人皮，打量我的样子又有些像狐狸。半晌之后，她满意的抿了抿手里的浓茶，然后对我父亲说：“要是不好好哭个丧，你这个儿子，恐怕要受到牵连。”
我是父亲放在心尖上的存在，自从考上大学之后，我更成了父亲引以为傲的炫耀资本。现在神婆说我可能会受到牵连，父亲自然是更加的上心。
可是按照神婆的说法，爷爷出殡的时候得好好的哭个丧，我和父亲一向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性格，哭不出来，也不会哭，后来母亲和几位姑妈商量之后决定在离我们家三十公里外的郭家店村找有名的哭丧女刘姐来为爷爷的丧事进行哭丧。
哭丧，兴于汉晋，流行于南北朝，是儒家礼仪之一，也是北方丧葬习俗的一大特色。按照我们这边民间的说法，如果老人出殡的时候后代的男人们没能嚎啕大哭一场，那就是十足的不孝，轻则会被邻居指指点点，重则会被认为是断子绝孙的征兆。
在我们村，如果去世的黄泉路上没有盛大的嚎哭相伴，那可以说是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无人惦记，也无人关心，就算是人没了，还要被沦为十里八乡的笑柄，茶余饭后谈论起来，都是这人无福，死了都没个人给他哭丧。
02
有了哭丧女坐镇之后，我和父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母亲请的哭丧女刘姐可以说是盛名在外，颇有派头，吃饭的时候听母亲闲聊说，这个刘姐也算是个苦命人，刘姐从外地嫁到了我们这边的时候可谓是风光无限，刘姐自小家里条件好，人长得又漂亮，长大之后嫁的丈夫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当时刘姐漂亮的名头连我妈这个外嫁来的的人都知道，她爱说爱笑，见了人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开心模样。
人最大的劣根性就是见不得他人好，受不了别人强。刘姐刚嫁过来不久，附近就开始风言风语的流传刘姐偷汉子，出轨的对象从隔壁的瘸子到街上闲逛的流氓，就是没一个好人。
纵使身边的流言不断，刘姐和丈夫的小日子还是过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一年之后，两人还生了个漂亮的女儿。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缠苦命人。好景不长，刘姐的女儿三岁的时候在河边失足溺水，两个月之后，丈夫又在工地上从高处坠楼身亡。
本来美好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刘姐也被婆婆认为是扫把星，要把她扫地出门，赶回娘家去。可是刘姐深爱自己的丈夫，不愿出门也不愿回娘家，整日里就是抱着自己丈夫和女儿的遗像哭个没完。
很快，让周围人羡慕嫉妒的刘姐成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孟姜女，见人就笑的美女成了整日里哭哭啼啼的阿婆。后来刘姐的婆婆恨极了，对刘姐说：“附近也有别人家死人，你要是想哭，就去他们灵堂上哭，别从这里哭我这个老婆子的丧。”
刘姐听了婆婆的话，跑到别人灵堂上哭的那是一个肝肠寸断，可以说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刘姐的眼泪让办丧事的人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排场，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家老人没的时候哭的最大声，喊得最凄凉，人们都说未来他们家的子孙运最旺，日子过的会最好。那家人听了邻居的恭维，开心地给了刘姐一笔钱，感谢刘姐给他们哭出了排场。
刘姐以前只知道卖笑女，哭灵的收入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社会上，卖哭也有自己的市场。
03
刚见到刘姐的第一眼，我就断定，这个女人是个苦命人。她面庞虚浮，眼睛红肿还布满血丝，她面颊绯红，皮肤黝黑粗糙，丝毫没有母亲说的那副漂亮模样。
正月的天正冷的时候，刘姐身上穿了一件打着补丁的黑色棉袄，脚上穿着一双厚底的棉鞋。她手里拿着一条很长的白布，在对上我的眼睛之后，刘姐瑟缩了一下，弓着身，猫着腰，在灵堂里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其实我能理解她的反应，毕竟做哭丧女的，在外被人嫌弃，在主家也不被重视，自卑是她们的常态，若是趾高气昂地来到了主人家里，容易惹起事端。
母亲和姑姑对视一眼，问刘姐：“我们家老爷子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吧？”，刘姐听到我母亲的询问，忙不迭地点头说：“都了解过了，那些注意的也都记下了。”
我爷爷一生好强，虽然做了一辈子工人，却有一副读书人的风骨和气度，在他的心里，万般不如读书高，因此，刘姐哭丧时候的唱词必须要跟诗词有点牵扯。
母亲交代完事情之后，我们这些小辈们走上前开始跟刘姐交流。刘姐这次就是来替我们这些小辈哭丧的，我们每个人都要给刘姐有所表示，然后跟刘姐说一说我们的身份。
我堂妹走到刘姐面前，丢下三十元去，跟刘姐说：“我是最小的孙女。”
堂弟有样学样，走到刘姐面前扔下二十元去，“我是最小的孙子。”
看着堂妹和堂弟一脸淡定的模样，我走过去递给刘姐一百元，对刘姐说：“我是大孙子。亲孙子。”
刘姐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抿了抿嘴唇说：“我记住了。”
可能是常年在南方求学的缘故，我无法理解北方关于哭丧的病态攀比，如果说眼泪代表的是沉痛和缅怀，那别人替我流的眼泪，能不能代表我的心情呢？
我跟爷爷从小不算亲密，他去世本来我也没多大的触动，本来我还觉得请哭丧女的行为有些尴尬，但是当开始出殡，刘姐一嗓子嚎哭出来之后，我才觉得，这钱花的确实有点道理。
04
刘姐的哭丧讲究一个钱到活到，像是我堂弟那种给的少的，刘姐代替他哭丧的时候眼泪努力挤了挤也没往下掉几滴，到了我堂妹的时候，刘姐明显动了情，开始哭嚎：“我的爷爷我的亲，你这一生吃苦为子孙，自己没享半点福啊！”
堂妹听着刘姐的哭嚎，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背过身去开始抹眼泪。母亲看着堂妹哭，走过去给堂妹递了个毛巾，然后搂着堂妹开始一起哭。
这才刚到第二段，女眷们就已经聚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到了替我哭丧时，刘姐明显想起来我的那张百元大钞，以及我的那句“亲孙子”。
她先是从包里掏出来了个化妆镜，对着眼睛描了一圈红，然后又将手里拿着的白布往头上一系，身后一甩，酝酿了几分钟后，开始对着爷爷的棺椁砰砰砰的磕起头来，一会儿功夫十几个响头下去，刘姐跪倒在爷爷的棺椁前，声泪俱下的哭喊道：“爷爷啊我的亲爷爷，你对孙孙的好孙孙都铭记，你一生勤俭穷苦为了我，孙孙我永生难忘记！我的亲爷爷啊我的亲，你一生吃苦似海深，享福正是好时候，撒手没人留我一个孤零零啊！我的亲爷爷啊我的亲，你这说走就走没声响，任凭我千呼万唤你都不答应啊！你说你走的干脆走得急，让我这个孙孙如何报答您啊！”
刘姐的哭喊声声泣血，字字带泪，很快脸上的妆就被眼泪冲成了两条蜿蜒的血泪。她哭着哭着几次喘不上气，又是在地上撒泼的哭，哭够了开始在地上打滚，然后爬起来磕头。俨然是一副失了亲爷爷的伤心模样。
我纵使跟爷爷没什么亲密的感情，但是看到刘姐这样，我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想到过去爷爷确实是给我留着好吃的，还会偷偷塞给我钱，每次见到我都要嘱托我好好学习。哭泣的间隙，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他此刻已经是两眼含泪，不断抽泣。
我本以为哭丧女是代替我们哭泣，这么一看她只是把我们的情绪无限放大，让我们能在这个场合放下自己社会尊严的戒备，在感染下释放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之前，我觉得在葬礼上哭丧是一种形式主义，没有丝毫的意义，这次之后，我觉得眼泪是表达成年人情绪的最好武器。这个社会和教科书教我们做人要坚强，要努力，眼泪没有用，只是软弱的象征。
但实际上，眼泪是释放痛苦的甘露，是表达情绪的良方，是越来越难得的琼浆。
出殡当天，我们家的人都被刘姐感染的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原本准备造声势的音响现在完全用不上，因为我们这些亲人和刘姐的哭声就已经够震天响。
出殡的这一天，刘姐的哭声为爷爷的离去增添了一抹浓重的悲伤。出殡时长三个小时，刘姐也哭了整整三个小时。
在这三个小时内，刘姐用她的眼泪，她的丢弃尊严，她的嗓音和她的情感，换取了我们小辈们总计五百元的酬劳。
刘姐离开时，我递给刘姐一瓶水和一些点心，对刘姐说：“今天辛苦你了。”刘姐接过东西，有些疲惫的对我说：“人活着，哪有不辛苦的。”
说这句话时，刘姐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漠然，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我们，还是说的她自己。
05
我本以为，爷爷的丧事是我跟刘姐见的第一面，也将是最后一面，没想到不久之后在我堂叔的丧事上，我又见到了刘姐。
母亲说，我这个堂叔可以说是为人狠毒，不配为人儿女，为人父亲，他早年间吃喝嫖赌沾了个遍，喝醉了酒还会打老婆和女儿。
这个堂叔我在爷爷的葬礼上见过，当时所有人都噤声肃穆，只有这个堂叔，叼着根烟大声的打着电话嚷嚷着自己又丢了个几百万的项目。他一生荒唐，就连死也死的荒唐，是出去嫖的时候马上疯了，赤裸着身体死在了妓女的床上。
请刘姐来哭丧的是这个堂叔的女儿，按辈分我该叫堂姐。她要哭的不是自己多心疼这个父亲，而是要哭她这个父亲为人多么失败，为父多么无能。她要在堂叔的葬礼上将他做过的荒唐事一一控诉，这场葬礼虽然叫葬礼，但从性质上来说，更像是一场批斗会，被批斗的是躺在棺材里的堂叔。
母亲对这次丧事显得尤为感兴趣，特地穿上了很多年不穿的红衣服。我问母亲：“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火了？”母亲神秘的对我说：“你看了葬礼就知道了。”
葬礼上，堂婶穿了一身红还化了精致的妆，堂姐穿了漂亮的裙子，冷着个脸在堂叔的灵前喝酒。
我问母亲：“这种做法，他们不怕有害子孙吗？”母亲啧啧两声：“你这个堂叔可是从来没把你堂姐当子孙啊。”
也是，北方有些重男轻女的，从来不把女儿当后人的。
我不知道这次哭丧堂姐给了哭丧女多少钱，除了刘姐之外，堂姐还请了三四个哭丧女组成了一整个乐团，堂叔的葬礼可以说是锣鼓喧天，随着唢呐声一响，以刘姐为首的哭丧女开始嗷嗷的唾骂着堂叔为人的荒唐。
“你苛责老母，饿死爹娘，孩子生下来甚至都没送块糖！你挥霍无度，痛揍妻子，差点闹出人命让人心凉！你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死了要下地狱去感受油锅的滚烫！”
堂叔葬礼结束之后，堂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专门来感谢到场的亲朋。大家把酒言欢，像是送走了不吉的灾星和祸害。这些哭丧女们一个个的也喝的满面红光，喜气漾在脸上。
我问刘姐：“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刘姐啐掉嘴里的骨头，哈哈大笑：“痛快的很哟！”
哭丧女，哭的是人间百态，哭的是世态炎凉，在她们的哭声里，大多是悲戚，还有一部分，是正义隐匿的宣扬。
-END-
作者：南爻
编辑：唐肆的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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