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于奥斯卡颁奖礼上华裔颁奖嘉宾们的讨论，想起两件小事情。

第一件小事情是，在这边每次身处又有同胞又有各国人士的场合，我总是对某些瞬间非常容易气恼：我发现自己的不少同胞们，无论男女，都实在太喜欢道歉了——开口讲英文前要先打招呼道歉说自己英文不够好；表达完观点要打招呼道歉说自己的经验有限请大家多多包涵；发言时紧张畏缩对此还要发起一轮主动道歉……在我的气恼背后似乎有一句含有愿望的潜台词是”你已经足够好了，支棱起来！“，也有可能我的气恼从动力学层面理解，似乎也是感知到了那些看似谦逊无比的同胞们内心隐藏的愤怒与攻击性”我为什么要活得那么充满歉意？“

平时从事着一份很大程度上需要行使语言功能的工作，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同事们，几乎没有谁是没有那么点自带口音的，他们中的一些人，我共事了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听得很清楚他们的表达，有时候开部门会议时，我们这一群外国人还会把英国本地长大的秘书叫进来，请教某个具体的东西在英语里是如何表达的。就这样子，我从来没有听过谁为此感到过或者表达过抱歉。在集体场合下，也真的很少遇到比同胞们更喜欢表达抱歉的群体（传统刻板印象中日本文化也很喜欢道歉，但是在公开发言的场合，我没感觉到这点）。

第二件小事是，刚来到这里工作时，某次我参加部门会，部门会的顺序是，每个人要依序告诉大家今天自己要讨论哪些个案。排在我后面的同事那天非常焦躁，ta手头的个案正好有高风险的状况。轮到我的时候，我对部门老大表示，让我后面的同事先说，因为ta的个案有高风险状况，我这周只是想分享一些工作中的心得，没什么棘手的状况。部门老大是一位中年女性，她也曾是这个国度的”外来人口“，她当时认真又笑意吟吟看着我说：“不，我想听你说，It's your turn。”我瞬间有感觉到被触动，后来在分析师的躺椅上谈到这个瞬间，我谈到了自己文化基因里那种无意识的“谦逊”、不必要的对他人的“照顾”，及背后的种种，而这些东西又是如何被另一个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所看见并温柔地支持“干预”的。看到杨紫琼的好意，我会想到这个瞬间。

很多年前曾奇峰老师曾说过一句当时听来有些刺耳的话：谦虚使人猥琐。英文语境里有一个短语叫作unapologetic beauty，无需谦逊的美，大概就是曾老师那句话的反面。也许每个人都会从各种经验中找到自己舒服的位置呆着，我并不认为活成某种特定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这里面的”配比“是非常私人的选择。只是想告诉自己的同胞们，尤其是女性同胞们，道歉与照顾都不是你的义务，如果你发现自己一天到晚都在道歉与照顾，那么也许可以给自己一点时间去思考与审视那些背后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