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刚刚做完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疾病，手术只是切除了消化系统里一个叫胆的器官（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说我胆子小了）。因为上面在无结石的情况下长了小东西，有癌症可能所以以防万一，切除活检。

史铁生有句话“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甚至算得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我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所以可能没资格去说对这句话有完全的理解，但这次多少也算有了点体验。（别怕，不是保险广告）

我住院住的是肝胆胰的大病区，到这次我才知道，原来人的这三种器官生起病来，大多是大病，我混在里面比起来约等于只是个感冒。这个病区的走廊上白天都很少有病人走动，大多病人都是躺着的，我曾驻足观察过一个病房，里面的人都不太动弹，睁眼的时候就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病房的天花板都是天蓝色的，好像那上面真的有天有花，有流云有春天一样。

但其实这个病区的窗外就是医院内的公园，那里有真的春天，只是窗前极少有驻足的人，毕竟美在审美上成立的前提，永远是人也拥有春天意味着的那种希望。我术前会闲来无事到窗前看看，医院的花园总是和外面的花园不太一样的，人很多，来来往往，但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手里的单子、边上的人的愁容总是会更吸引求医问药者的目光一些，看了几次觉得不忍，便再也不去看了，好像春天都稀释不了疾苦。

不去窗前之后，医生要求术后多活动，便改了去走廊，那里只有我和一个拄着拐杖的大爷会在走廊上来回转圈复健。他走得很慢，因为身上吊了一个袋子，里面永远存着黄褐色的液体，晃来晃去的，所以哪怕我刚做完手术肚子上还有三个没有愈合的窟窿，也能比他快上几步。但我还是会尽可能别比他快得太明显，在这样的病区里你表现的比他人更健康更年轻是不体面的，强调比他人更有未来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哪怕只是多走出的几步路。

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件。

手术前一晚我得知当晚 12 点之后要禁食，要一直禁到手术后的第三天，期间只能白水米汤续命，后面还会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不好沾荤腥，这哪行，我肚子里馋虫那一刻应该像是好莱坞末日电影里的常会写的那种人类——抓紧最后的时间不计后果的满足欲望。

我的大脑很快接收到了我肚子发出的指令，在父母走后偷偷点了平日爱吃的餐厅的外卖，叉烧，白斩鸡，五香鸡卷，鸡汁小笼包（那是一家专门烹饪鸡的餐厅），我很清楚我自己一口气是不该吃这么多的，便专门做了一个计划，正好距离12 点还有 4 个小时，每个小时的准点吃其中一样，小笼包和叉烧要趁热排前面，另外两个凉着吃也不要紧往后放，如此正好在禁食之前吃完“最后的晚餐”。

意外发生在我吃完第一份叉烧之后——同房间隔壁床的叔叔突然要睡觉了。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对方之前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自己的病是消化道穿孔出血，并且据我所见他已经过上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后续要过的寡淡禁食生活。于是这个时候，我这四份美食的飘香，我咀嚼时的声音，我折腾外卖包装的悉悉索索，都好像因为会打扰到对方，让我自己开始觉得有些抱歉了，并且卡点连吃 4 小时这件事从隔壁床听上去也有些太像个猪头了。

但不吃是不可能不吃的，不吃明天手术的时候我怕医生都麻醉不了我馋虫的怨气，打开肚子的变成寄生怪物之类的东西飞出来，演变成什么危机，所以为了这样的事情不发生，我是一定要吃完的，最后我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去厕所吃。

我知道这几个字听起来好像我进嘴的东西不再是美食了，而是.....，但请放心医院的厕所真的很干净，保洁打扫频率比我自己家的厨房还要高，没有异味，盖上马桶盖坐上去，ipad 可以放在洗手台上，点开一集静音的老友记，体验也打不了太多折扣。

我记得吃最后一份的时候我打开了厕所的窗，窗外就是我上面提过的医院的公园，夜晚已经没有任何人在里面了，假山光秃秃的，花圃隐在黑暗里，树在昏黄的路灯下也没有了白天在阳光下的生气。

这是一个很难被当做春天的夜晚，吃下最后一口食物之后，我开始有些想念白天花园里穿行的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