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燃在二楼卫生间的洗脸池里看到一朵花。
小小的白色的花骨朵，卡在下水口即将滑落，李燃吃不准他还要不要洗手，只要他打开水流，这朵小花大概就会一去不返，从此融入星洲的下水道体系。
倒不是说他对这朵花有什么留恋，只是他不想留下哪怕一丝半点的使用痕迹。他本不该用这个洗手间的，来沈家的第一天沈耀就提醒过他客卫在一楼，但是今天一楼的水阀坏了，奶奶叫了修理工正在处理，李燃实在等不了了。
他的手指放在水龙头上还在纠结，这时洗手间的门被猛地打开，沈耀出现在门外，看起来很着急，大概是没料到还会有其他使用者，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谁让你来二楼的？”
他一边下逐客令一边径直走到了李燃旁边，眼神似乎飞快地扫过洗脸池又挪回到李燃脸上，“出去。”
虽然他们俩互相讨厌着对方，但直接针锋相对的时刻其实并不多，只是李燃并不觉得自己理亏，“有人跟我说在这个家里进房间前要记得敲门。”
沈耀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似笑的弧度，“没人需要在‘自己’家里敲门。”

第二天李燃看到了更多的花。
早晨他去厨房吃早餐，沈家人的早餐是西式的面包牛奶，李燃吃不惯，奶奶每天都要单独给他做一份别的放在厨房的流理台。
李燃端起热气腾腾的粉，奶奶正在给梨子掏核，“燃燃，我一会儿做个冰糖烤梨，让金师傅送到学校去。你记得中午去拿一下，给耀耀送过去。”
被沈耀胁迫着每天中午送汤是李燃最不开心的一段时间，他的眉不由自主地皱了皱，“他不是说以后都不用送了么。”
“又不是他要的。”奶奶却不让李燃拒绝，“是我早上听到他在咳嗽，最近变天了，可能是把他冻到了，吃个梨就回头就不咳了。
“对了，你吃完帮忙把客厅的垃圾桶收一下，耀耀说有点味道。崽崽鼻子真好，我都没闻到。”
李燃放下碗，“知道了奶奶，我吃饱了。”
他听话地去收拾餐桌旁边的垃圾桶，垃圾袋大概是昨晚换的，眼下除了餐巾纸，只扔了一片没吃的面包。也不知道沈耀突然使唤奶奶换这个干嘛，李燃不明白，但也没什么怨言，他扯出袋子抖了抖想要打个结，面包片歪到旁边，露出了下面的……几朵花？
李燃环顾周围，花瓶里的鲜切花开得艳丽，却和这几朵绝不是同样的品种，沈耀到底从哪里摘的？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的周日，李燃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们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但除了同路的那十几分钟车程毫无交集，十一班是一个独立的小团体，连教室都不在教学楼里，教学节奏由老雷全权把握，任课老师也是单独找来的，李燃沉浸于这个团体中，早把关于花的小插曲抛诸脑后了。
但是到了周末，他必须整天待在沈家，即使蜗居在小小的杂物房，仍旧不可避免的要和沈耀照面。
清晨五点一刻，李燃穿好运动鞋走出大门，沿着人工湖开始晨跑，按之前的经验，他大概会在前面差不多三百米的那个拐弯处和沈耀擦肩而过，两个人各自视若无睹地逆向远去。
但是很奇怪，今天他没看到沈耀，李燃看了一眼手表，自己没弄错时间。如果年级第一真的是老雷说的那种时间管理大师，他就没道理迟到，李燃没有停下脚步，耳机里播放着今早的第一篇英语晨读，这时他捕捉到旁边的岔路口传来咳嗽声，并不真切，但李燃几乎肯定那是沈耀的声音。
咳嗽还没好吗？李燃不想管，但他想到做冰糖烤梨的奶奶，脚尖不由自主地朝向了咳嗽声传来的方向。这种顶级小区推崇私密性到了极点，弯弯绕绕的支路认为设置了许多视线的盲区，李燃只往那边跑了不过五十米，就在弯道的后面看到沈耀，他正蹲着地上一朵一朵地——捡花？
李燃拿下了耳机。
沈耀也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抬起头，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四目相对。
“你是林黛玉吗？”李燃问。
李燃的心情有些微妙，他从没见过沈耀失态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李燃的突然袭击，沈耀涨红了脸，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些落在地上的花，和他之前看到的一样。他莫名觉得沈耀此刻像护食的狗，在他以前住的棚户区，如果无意间撞见流浪的野狗从垃圾堆里翻出食物，那些狗也会低吼着让李燃滚开，仿佛人类真会去抢那些残羹冷炙似的。
“没想到你这么爱护环境，”李燃向前走了几步，“我还以为你会叫保洁阿姨来处理。难道这是你弄的……”
这个动作却激起了沈耀极大的反应，他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不准过来！”
李燃被他吼得停住脚，转念一想步子倒是跨得更大了些，“为什么，难道连小区也要敲门吗？”
沈耀大口喘气，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呼吸，“你再往前就别怪我没提醒你，咳咳咳……”
李燃其实不是真打算刺激沈耀，奶奶还在他家里干活，自己更是寄人篱下，可他没想到沈耀一旦咳起来简直就是要把肺叶咳出来的架势，“咳咳咳！咳咳咳！”
“喂，你干嘛！”
他无暇细想冲上去架住了正在往前倾倒的沈耀，这家伙已经咳得作呕，却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李燃怕他呛到，好心扯开他的手，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李燃下意识地接住，下一秒反应过来可能是什么，恶心地扔到地上。可事情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白色的东西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停下来，又是一朵花？
沈耀不再咳嗽，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连呼吸都暂停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李燃，眼神里有恶毒、有嘲笑、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李燃会错意的悲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是你自找的，李燃，谁要你不听我的，是你自找的。受着吧。”
他跑掉之前，还不忘捡走了地上的花。

直到李燃回到杂物房，他还是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亲眼看到沈耀吐出了花，如果那是魔术的话，沈耀难道还有时间学魔术吗？
可是，人类怎么可能吐花，他也许成绩不好，但不是没有常识，而且沈耀离开前那些近似诅咒的话，受着什么呢？
李燃的心念一动，拿出了沈耀还他的那只笔电，他打算上网查一查。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喉咙一阵发痒，“咳咳咳”，他咳嗽了几声，有什么东西从嗓子眼掉了出来，李燃把它从嘴巴里吐出来，吐在手心里——一朵淡紫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