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钮扣掉光了
春节回老家，刚进门就看到母亲的棉袄外面的外罩没系扣，敞着怀。正月初二从婆婆家回来，看见母亲换了件外罩，竟然也没系扣，我问母亲：“您怎么不把扣系上呢，这样不暖和也不好看呀。”
母亲说：“都掉光了。”我有点生气，心想：“就几个扣子能有多费事呀，掉了再买个钉上呗。”晚上，我让母亲把缺纽扣的外罩都拿出来，母亲不去找，说：“大正月里不动剪子，不动针线，别缝了。”我不理她，使劲拉开抽屉，动作很大地翻找着纽扣，母亲站在一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故意不看她，我生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生气她把自己弄得衣冠不整，生气她不搬城里和我一起住，让我一颗心分成两半，一边是刚四岁的女儿，一边是六十岁的母亲。怎么就不照顾好自己呢，哪怕是为了我回来这几天，把自己收拾整齐了也行呀。新衣服除了我买她自己不舍得买，给她的钱她都攒着。每次我一回来，她都会找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跟我说：“我跟你说你可别忘了，我的钱都藏在小屋床底下的瓶子里了。”我说你花了吧，你攒的那点钱能干什么呀，我不差那几个钱。可她总是说，我为你攒一点是一点。有时看我稍有兴趣，她就去小屋，趴在床底下将瓶子掏出来，抹去灰尘，拧开瓶盖，掏出瓶子里被卷成一卷儿的钱，边掏边数说，这是你过年给我的，这是她姐夫(我老公)给我的，这是五一你回来给的……
母亲说起我是骄傲的，她说：“在咱们村子里，你那些婶子大娘的一说起你，都夸你。”我问夸我什么，母亲说：“夸你孝顺呗。”我孝顺吗？一年最多能回来三次。母亲还说：“咱家是村子里第一家买新彩电的，可给我长脸了，出去谁见了谁夸。前些年，哪想得到能看上彩电呀，可惜你爸没看着，我比他有福，沾闺女的光了。”
当初我离开母亲去城里打工时，我设想的是等攒些钱回村子开个小卖部，后来和老公认识后我又设想，等结婚了就可以将母亲接出来。可真正结婚后，母亲却坚持一个人生活，她说你们俩一上班，我在那楼房里就像坐牢一样，我可享不了那个福。
正月初二的晚上，我边给她钉纽扣边生气，我跟母亲说：“叫你去城里住你不去，你一个人在家自己照顾好自己也行呀，你看这些衣服都没扣了你都不钉上。”母亲坐在一边嗫嗫地解释：“年前办年忙得没空钉，你放着吧，等出了正月我自己钉。”我把那些个钮扣用双线一个个钉得结结实实的，估计衣服穿破了，这钮扣都不见得会掉，母亲新做的一件马夹，我也把扣给钉好了。
上周给母亲打电话时，我嘱咐她多穿衣服小心着凉，母亲说：“没事，我穿的可不少，毛衣外面还套着马夹呢，就是你正月给我钉扣的那件新马夹。”说到钮扣，我说：“妈呀，您以后新买的衣服，扣子都重新钉一钉，省得穿几天就掉了。上次我钉扣时，您不知道我心里多难受。我想要是我在您身边的话，就不至于让您的衣服连个扣也没有。您自己怎么也越来越懒了呢，钉个扣能多费事儿呀？”母亲在电话那边半天不说话，我问：“您生气了，嫌我说你了？”母亲慢慢地说：“孩儿呀，我的左眼看不见了，右眼也模糊，医生说是白内障。”我愣了，问多长时间了，母亲说：“去年秋天就查出来了，医生说现在做手术还不行，得让它再长长。”
我又急了：“您怎么不说呢，我回去的时候您也不说声？”母亲说：“孩子那么小，你带着她怎么带我去医院呀，医院传染病多。跟你说了，你还着急，大过年的再弄得你不好受。没事啊，我跟医疗社(农村医疗合作社)你堂哥说了，到做手术时，我再告诉你。”
原来，母亲早就病了。而我只看到母亲的纽扣全掉光了，却不知道母亲病了。不知道母亲一个人生活的日子里，有多少病痛是我不知道的。哦，妈妈，把一切都告诉我吧，已经到了该我照顾您的时候了，照顾您是我责任，也是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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