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狮子一声吼,风流不逊苏东坡

法制网 2024年05月23日 13:57:33

      □ 马霞

      河东狮吼,常用以比喻悍妒的妻子发怒撒泼。有说法认为,昆曲《狮吼记》系一出“家暴喜剧”。应当看到,剧中一对欢喜冤家,与家庭暴力相距甚远。

      舞台上,眉山书生陈季常的妻子柳氏悍妒之下,抄起了青藜杖,欲打不打地对夫君开始施行“家法”。她说得理直气壮:“儿夫喜浪游,不把盟言守……自是男儿情薄,莫怪妇人口聒。”

      作为夫君,陈季常放浪任性,自知理亏,只好按照夫妻约定“安心”罚跪:“哈哈,跪是卑人的本能哪……跪是跪的,只求娘子把大门闭了,恐有人看见,不好意思。”忽闻蛙鸣,以为取笑,一应一答与“蛙哥”开始了对话。

      这是北方昆曲剧院魏春荣、邰峥版《狮吼记》于2024年4月在北京老舍剧场的演出现场。演员表演细腻典雅,妙趣横生,不时引发观众共鸣。

《狮吼记》剧照

      《狮吼记》系明代戏剧家汪廷讷的代表作。剧中苏东坡被贬黄州,邀友陈季常游春,有歌妓相陪。柳氏识破,罚跪夫君,东坡上门撞个正着,遂作诗一首。诗云,“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事实上,该剧创作灵感即由此诗而来。河东狮吼,今天常被用来比喻悍妒的妻子发怒撒泼。

      柳氏乃河东(即山西永济)人,柳姓为当地望族,陈季常亦属官二代。柳氏之悍是有底气的。悍者,勇也,柳氏之勇入情入理,发而中节。罚跪撞见苏东坡,后者出面劝阻,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她甚至将苏赶出了家门。

      眼看台上“阴盛阳衰”,仿佛宣告一个“惧内俱乐部”正式建群。惧内,俗称怕老婆。该群成员,另有土地爷爷与土地奶奶、县令大人及县令太太。

      有说法认为《狮吼记》系一出“家暴喜剧”。应当看到,剧中一对欢喜冤家,与家庭暴力相距甚远。

      2016年3月1日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明确规定,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实践中,对于家暴的认定,一般重点考量行为发生的原因、实施的频率以及损害后果。

《狮吼记》剧照

      《狮吼记》中更多的是一种插科打诨、令人哑然失笑的谐谑趣味,其行为并不构成家庭暴力。主要原因,一、没有发现实施侵犯人身、精神、性方面的强暴行为或经济控制行为;二、伤害程度未达轻伤以上;三、行为在时间上不具持续性。

      2024年3月两高报告显示,2023年,全国检察机关起诉家庭暴力犯罪563人,各级法院发出各类人身安全保护令5695份。部分家暴受害人选择通过公权力救济意愿尚不算高。

      《狮吼记》也间接涉及到诉讼问题。陈季常梦里被柳氏拉上公堂,还告到了土地祠。同样惧内的县令大人及土地爷爷,笑话百出,关键时刻没少遭各自“内人”的反击。天下男子皆惧内乎?一句“恨也切来爱也深”,陈季常释然了。

      “惧内”通常以“内”为前提。陈季常之于柳氏,当属因爱而惧。相比之下,因钱而“惧内”实为不美。在莎士比亚喜剧《驯悍记》中,彼特鲁乔因为钱而迎娶了性子暴躁的凯瑟琳娜。为驯悍妇,他不断PUA,“以暴制暴”。新娘饥渴难耐,他却以为她好之名,不给吃不让睡,自己也陪着不吃不喝,几番折磨使悍妇失去自我,跟着他把太阳叫成月亮。

      最新医学报告显示,贤妻忽变古怪悍妇,或与脑炎有关。然个别特例不能掩盖不平等的社会制度长期以来对女性所造成的伤害。西尔维娅·费代里奇在《对女性的恐惧:女巫、猎巫和妇女》一书中指出,14世纪的意大利,妇女受到男子攻击或骚扰,可去法院告发。至16世纪末,妻子的任何独立表现和对丈夫的任何批评都会遭受严厉惩罚。一种由金属、皮革制成的施虐装置“泼妇辔头”(scold's bridle)问世,戴上后说话,舌头会被撕开。此装置于1567年在苏格兰被首次记录,用于惩罚那些被视为“唠唠叨叨”“骂骂咧咧”或行为放荡的下层妇女。在18世纪的美国弗吉尼亚,该装置仍是对付奴隶的工具。

魏春荣(左)邰峥(右)

      “狮子吼”在佛经中本指如来正声。科学表明,素有草原之王美誉的狮子有超强的肺活量,其低频率吼声平均能传到5公里以外。如果说《狮吼记》客观上是为千古“妒妇”争言,实不为过。剧中柳氏,作为戏曲舞台上罕有的个性鲜明、不受礼法拘束、敢作善为的女性形象,似乎集千年委屈于一身,誓将一切的沉睡者唤醒,其风流丝毫不逊苏东坡。

      相比旧戏中阎王对柳氏严刑以迫其就范,新戏结尾,是柳氏梦见夫君变成了羊,了无生趣,夫妻终致和好。可贵的是,该剧的改编打通多个空间,有助激发今昔男女身份思辨,对文化扬弃与发展发出了意味深长之叩问。

      黄州是东坡完成自我嬗变绕不开的文化地标。在这里,苏躬耕抗瘟,5年写出700余篇作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自由的文化巨人。其《定风波》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东坡吟啸,柳氏狮吼,二人起冲突,将撞出怎样的思想火花?

      令人遗憾的是,剧中苏东坡角色处理流于符号化。例如其对白,若一味照搬套用圣人圣言,难免让人感觉失望乃至“迂腐”,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整剧的审美力度和文化传播。

      (作者系《法制文萃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