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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5-12 11:54发布于 北京 来自 师永刚的小店已编辑
巜无国界病人》:中美七日万里奔丧记
谨以此致母亲#母亲节#

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
看到母亲在一条小路上走,月亮很大很亮,有些晃眼睛。我在后 面跟着,只能看到她的影子。她走得很慢,我无论走多快,似乎都隔 着一个明晃晃的月亮。
月亮好大,人好小。我嘶喊着,娘,然后被隐约的哭泣声惊醒。
太太坐在床边。我自从上周做完SBRT(立体放疗)模拟定位后, 心情明显放松,焦虑带来的失眠似乎烟消云散,我连续几天都睡得很 沉。
太太说:“你弟弟来电话,妈妈心脏病发作,可能不是太好。”
我一激灵,难怪我刚才无缘由地做梦梦见了娘,我已好久都没有 在梦中见过她老人家。难道人真有心灵感应?
“昨天从老家把妈妈送到了西安的西京医院。你弟弟知道你最近 处于治疗的最紧要处,一直没有让告诉你,刚才说他们正在从西安返 回的路上,医院不接收。你前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睡好,我想让你多睡 一会,就没有叫你。”
我手抖着打电话给弟弟。救护车停在返程路上的一个加油站休 息。

娘在大年初三的早晨醒来,突然说自己不舒服,胸针刺似的痛, 然后就晕倒了,送到县城的医院急救。我的一位远房亲戚在这家医院 做医生,她诊断是冠状动脉硬化引发的心脏病,要做手术,这需要有 经验的心脏外科医生来处理。事不宜迟,简单处理后,马上用救护车 将母亲送到三百公里外的西安的西京医院救治。那里的大夫在这方面 有经验。
弟弟泣不成声:“在西京医院的急诊室里待了几个小时后,急诊 的专家说,老太太的病发现得有点晚了,她的血压太高,我们一直没 有办法降下来。她的身体如同一个高压锅,不能麻醉,手术中容易出 危险。血管堵的地方太大,现在做手术已有点迟了,他们也没有什么 更好的办法,劝我们把妈拉回来。”
他们奔波了一天一夜,弟弟与两个妹妹都在救护车上陪着妈妈。 我让娘接电话,娘的思维清晰:“你最近怎么电话这么少呢?过年也 没有见你打电话过来。”
我的眼泪唰地淌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筹钱、卖房、SBRT模拟 定位、伊匹木单抗治疗,每天都在焦虑不安中向前挪。这可能是我最 艰难的时期,过年时我没有敢给她打电话。她很敏感,一直怀疑我有 事,不告诉她。我确实一直在隐瞒着她,没有敢说这个天大的坏消 息,我怕她无法承受,反倒徒增烦恼。
我哽咽着说:“娘,你不用着急,咱们还有办法。这是个小病, 你看人家西安的医生都说了,你不会有问题的。”
娘在电话里语调平静,根本不像是一个病人,“我刚才心里眼睛 里全是你,你在国外要注意身体呀,墨墨在我身边挺好的。今年过 年,你可要回来......”
老太太看来真的糊涂了,年已经过了。
经验告诉我,西安的这家医院肯定不是治疗这种疾病最好的地 方。我马上想起了曾在MD安德森癌症中心认识的一位阜外医院的访问 学者。
我让娘把手机给弟弟:“治疗这种病最好的医院不是在西安,你 们马上掉头,让救护车往北京开。我马上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一 定要把娘的病看好。我刚卖了房子,所有的钱我来出。”
阜外医院的那位朋友正好值班,我把病历发给他,他随即回复: 你可以马上把病人送到医院来,我请医院治疗这种病最好的医生,给 你母亲看诊。
我把北京这家医院的地址发给弟弟。
五分钟后,弟弟的电话来了,娘刚才走了......
仅仅不到半小时,娘与我就天人永隔。
妹妹说:“妈妈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她的眼睛睁了一路,精神很 好,她好像一直在等着你的电话。妈妈是坚持等到你的电话,把心里 的话交代清楚了,才放心地走了。”
悲愤。心痛。
我的头木木的,眼前一片模糊。万般委屈,在心里团转。我趴在 地上干号,那声音悲凉而又苍老。生病以来,我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谁不是努力活着,绷着命里的最后一根弦。
当厄运轻轻地坐在你身边时,成年人的崩溃已是积木被碰倒在地 的狼狈与不堪。
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命运了。但 好运并不站在我这边,我并不能左右命运,很多时候,我只是命运的 弃儿。
我对太太说,咱们回家。我要看看娘,我要送她一程。
太太说,我马上买机票。她这时候冷静无比,我已有些恍惚。她 给张教授发微信讲了我的情况,问如果推迟一周做放疗,可否?我做 SBRT放疗的时间是在三天后。
张教授回复:“我马上调整你的放疗时间,推迟一周应当没有什 么问题。路上注意安全。节哀。”
离家这二十多年,我先是在西北从军十数载,再在深圳、北京诸 地奔波。爸爸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凉州古城从军,我也是接到电报, 千里奔丧。那是个中秋节。我与父亲一直不睦,十八岁时偷偷报名参 军,妈妈去送我,爸爸一直没有出现。妈妈塞给我二百元钱,我直接 扔到了地上。从坐上那辆直奔西北的绿皮列车,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 眼身后。弟弟写信告诉我,妈妈回家哭了一晚,然后病倒了。我其实 感受到了娘站在站台上孤独的背影,我是在二十多年后为人父后,才 看到那个被我伤害过的背影。

我当兵后曾有数年没有回家,直到有次想家想得我心里难过,才 悄悄地回了一次家,没有通知任何人。转角进屋时,爸在屋里说了一 句,娃回来了。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也是我与父亲和解的开始。
娘去世,我远在异国求医。一路上都是娘与爸爸的画面。飞机上 打盹,也能看到娘与爸爸走在雪地里,我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跟 丢了。
是,我跟丢了他们......
娘一生劳碌,家中一切,均由其操持。父亲在十五年前因心肌梗 死去世,娘与弟弟住在一起。她的身体到了晚年,每况愈下,腿脚不 便。后来我在美国治病,让妹妹把她接到北京,陪着孩子,她终究老 了。我不让她吃盐重的东西,少吃肉,多吃菜。她认为我对她不好。 后来我们常为她的吃肉问题争吵,为她被药贩子骗买一堆莫名其妙的 各种“神药”而争吵。
她的理由永远都是我都这么老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还管什么 健康不健康?
她住不习惯,又回了山西老家。
弟弟说,娘在走前数天,买了几乎所有够吃差不多两周的食物, 炸了过年吃的糕,给我纳了两双现在已没有人穿的鞋垫,做了两床新 棉被,说我今年会回来。
果然,我在大年初六的风雪夜回到了家里。

到达山西老家已是凌晨两点左右。
娘的棺木孤独地停在院子里。灯光显得很黯淡,烛火在风中明明 暗暗。
我跪在她的棺木旁,泣不成声。
娘睡在棺木里。我不敢看她的脸,她的全部。娘,那一时刻,万 般无奈,以及伤心欲绝,全部涌上来。这几年来,历经艰难而又反复 的治疗、手术、无奈、无助,一下子化作委屈的眼泪,也只有跪在娘 的身边,我才能泪如雨下。只有娘听得出我内心的委屈与无助。
天快亮时,我的眼泪流干了,嗓子哑了,被扶进屋里,与家里老 人一起说话。
他们除了觉得我的脸因吃激素而带来的浮肿外,并不知道我生病 的情况。我因时差、悲伤而变得有些迟缓,隐约感觉一只窸窸窣窣的 小手,在我的身上摸来摸去。然后一个泥猴似的小人儿钻到了我怀 里。是我的女儿云墨。
娘去世这几天,没有人顾得上她。
妹妹说,孩子听说我们要回来,一直坚持在外面等着,直到自己 困得不行睡着了。
奇怪的是,我们回到家,并没有人告诉她。她自己醒了,跑过 来,然后找到了我,钻到了我怀里。我们已有将近两年没有这样抱在 一起,她还是一下就找到了我。

我抱着她,从一岁那年开始,我有两年没有见到过她了。这个不 到四岁的孩子,脸上脏污,身上泥猴似的。她哭着抱紧我,我也抱紧 她。她的眼睛墨一般黑,像她的名字一样。她使劲抱着我,仿佛怕我 们会像两年前那样,悄悄离开。
太太已心疼得不得了,把孩子抱过来。她陪我在美国这两年,唯 一给她带来安慰的就是每天与孩子的视频。但她似乎与我们很陌生, 有一段时间很抗拒与我们视频,并拒绝说话。她看我们那种陌生的眼 神,让太太一想起来就心疼不已。我们离开孩子太久了,孩子还是一 眼就找到了我们。血缘的密码永远都不需要去解密,它一直在亲人面 前,是打开的。
太太给云墨洗了个澡,换了新衣服,她马上又是一个新鲜干净的 小孩子了。
娘在我回到老家的第三天就要下葬。
雪下得有些大。风吹着雪花像吹着一堆被撕烂的纸钱。我按老家 的规矩,穿着孝衣,走在送葬的最前面。娘与爸合葬在一起,我在坟 前为他们立了碑。
跪在坟前,我对弟弟说,如果我治不好,死了,也把我葬在他们 的身边吧。
死可能是无法避免的事,也是最残酷而又绝望的事。你只能忍 受,就像忍受着所有的厄运一样。它们无所不在。这操蛋的岁月。时 间真他妈残酷,岁月并不长久,所有在生命里想留也留不住、终会失 去的东西都是珍宝,哪怕琐碎,哪怕曾经以为不值一提。

父母不在了,家也不在了。那个你永远在心里念着、想着、有奔 头、逢年过节会想起来要打电话或者回去的地方,它可能就此变成了 异乡,而不是故乡。
我们在家里前后只能待三天,来回行程已各花去两天。我们只有 一周时间,就要回休斯敦进行放疗了。这三天里,太太与孩子寸步不 离。如果一分钟没有见到我们,墨墨就会发疯似的去找。妹妹告诉 我,孩子一直以为我们不要她了,所以她才害怕与我们分开。
要走的那天,她似乎察觉出异样,她也是一个敏感而又容易受伤 的小孩子啊。她一直让太太抱着她,不离开,不说话。太太眼泪汪汪 地抱着她。我都不敢看她们一眼,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流下眼泪 来。
要出发了,妹妹带她去买她早就想要的一个玩具,她才松开我们 的手。
车子路过她时,她远远地看着我们,不说话,也不哭。
太太泪流不停,一直看着孩子的影子在车子的后面变得越来越 小,越来越小......
离开老家前,我特意来到父母坟前,远远地跪下,给他们磕了三 个头。我走了好远,总觉是身后有一双眼睛望着我,我知道,那是娘 在看着我。想起一句话:人其实就是记忆和时间,这两样看不见摸不 着的东西。人不是死去的,死去的是记忆。
在返程的飞机上,我吃了飞机餐零食中的一粒花生。它像一颗坚 硬的石子,刚补好的那颗右边的槽牙劈裂了,血流了一嘴。这颗崩裂的牙,像一个思念,一直卡在我的右槽牙上,破损成为一个洞,像娘 的离去,这个家永远的空缺。
2014年太苦了,苦到想扭头什么都不看。
#母亲节#收起 N无国界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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