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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一X龙卷风】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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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理发铺热水器的水龙头好像关不紧,滴滴答答地落在破了一角的塑料盆里,敲出令人烦躁的声音。陈洛军走过去把水龙头拧上,又缠上两圈胶布,总算堵住了那个缺口。他弄完这一切,回头来看信一。信一就坐在常坐的那个椅子上,红色的座套已经破损,露出里面被染黑了的胎芯。

信一抽了一口烟,烟灰从右手掉落,白色的灰烬弄脏了他的裤子,但他也没想着抖一下。陈洛军站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但信一的目光越过一切,落在对面的沙发上。

就是这个沙发,在一年前的很多时光里,龙卷风干完活就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吃信一买回来的糖水或者宵夜,困了就在那低下头打个盹。信一无数次坐在现在这里凝望着对面的龙卷风,无数次。

他现在也凝望着,好像那里真坐了个人。陈洛军不忍心看,站直身体挡住信一的视线,信一这才收回目光看着他。

“怎么了?”信一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陈洛军不知道他是有事还是没事:“你要去看医生。”

“我知道,幻觉嘛。”信一笑了一下,烟雾缭绕的,陈洛军看不清他的眼神。实际上,龙卷风死了的这一年来,他从来没看清过信一的眼神。

两天前是龙卷风的一周年忌日,四仔回来了,十二也到场,他们和信一一起在城寨弄了一个祭坛。这一年来,信一住进了龙卷风的房间,而龙卷风的骨灰就放在信一的卧室里。

房间里熏香环绕,信一的味道和檀香融为一体。龙卷风的神台和骨灰盒都擦得很干净,这和这一年来大家对信一的印象也差不多:人都死了,总要走出来。

他好像也是真的走了出来,绑着城寨的大人去讨论搬迁和补偿的事宜,在理发铺隔壁开了一间小小的卡拉ok,一切都好像在向前迈进,悲伤只不过藏在心里。

他们不懂祭奠的规矩,都是听城寨居民说的,先把骨灰盒拿出来,用红布盖着送到天后庙。其实死人一般是不会进庙里的,但城寨里的人尊敬龙卷风,把他当成半个神拜,也就遂了迎神的规矩。

那天是信一捧着骨灰,他们四个人绕着神台走了一圈,信一跪倒在天后面前,将蒙着红布的骨灰盒举过头顶,闭上眼睛说一些祈福祝愿的话。陈洛军他们也感到悲伤,大家都低下了眸子,在这个记载了很多传说的庙里无声地寄托自己的哀思。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天后庙里刮来一阵风,头顶的熏香被吹得摇摇欲坠,木制的屋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信一忽然觉得一阵心慌。骨灰盒从他右手断指处被风吹落下去,跌落在地上。

密封的瓷口被摔开,骨灰从里面倾倒出来。陈洛军他们都听见了响声,赶紧去挡住那阵忽如其来的风,但信一愣住了。

在天后的注视下,在满屋的祭品中,在跪拜之姿与被风吹起的红布中,信一看见了龙卷风。

龙卷风就站在那里,半倚在柱子上,他手里没有烟,有些僵硬地抱着手臂,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信一以为是自己傻了,他揉了揉眼睛,但龙卷风还站在那里。

四仔用手收拢着骨灰,小心翼翼地护住那个破了一个口的骨灰盒:“信一,你在搞什么?还不来帮忙?”

信一愣愣地抬起手,指向龙卷风,目光越过自己断缺的手指和缠绕成黑色的手掌:“你们看不见吗?”

“看不见什么?”

信一站起身朝龙卷风跑过去,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龙卷风,手臂却穿越空气,只扑了个空。

他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回过头看,龙卷风还是站在那里,只是自己半个身体都和他的身体重叠在一起。龙卷风微微低头,木然地看着他,墨镜之后,双眼没有任何神采。

四仔他们终于收拢了散落的骨灰,他们转身看向信一,后者急得脸红耳赤,眼里全是泪水。他站起身,一次又一次去抱龙卷风,每一次都失败了。

他碰不到。

根本不存在的。

2

所有人都跟他说那是幻觉。

信一自己也这么说。

幻觉跟着他从天后庙回到房间,他在四仔给的镇静剂之下昏昏欲睡,龙卷风就站在他的床头,还是那么僵硬地抱着手臂,垂下眸子看向他。

他头痛欲裂,睡得迷迷糊糊。

信一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骑着摩托车在城寨里穿梭,道路越来越宽,宽得不像城寨的样子。他骑着的摩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长着六条腿的马,他们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遥远地跑向了维多利亚港口。他看见龙卷风就站在大海里,他大声地喊叫着,他说大佬你快回来,快从海上回来,那里危险啊。

他用力地喊,六条腿的马不断奔跑着,可是他跑不到海上,龙卷风也不曾回过头来。

信一在几乎窒息的惊慌感中醒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和脖子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他转头看向昨天晚上龙卷风站着的位置,但那里没有人。

是幻觉。

他惊魂未定地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大厅倒一杯水喝。信一走出房门,在大厅的沙发上再一次看到了龙卷风。

龙卷风坐了下来,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僵硬了,两只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听见信一起床的声音,他扭过头来,动作有点奇怪,整个身体没有动,只有脖子和脑袋在动。墨镜覆盖住了他的眼睛,但信一知道他没有眨眼。龙卷风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信一知道自己该受到惊吓,但实际上他松了一口气,他潜意识里害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了,哪怕只是幻觉。

他坐到龙卷风的身边,这一次他没有再冒险去触碰龙卷风。隔着不到一厘米的空气,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龙卷风真的在他身边的感受。他问龙卷风:“大佬,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龙卷风还是偏着脑袋看他,他转头的姿势很僵硬,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到适当的位置,导致他看上去像是在凝视着信一的后背。信一觉得身上发凉,他蜷缩在沙发上,偏下脑袋,在镜子的倒影中,他能看见自己只有一个人,像个傻子一般窝在空气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大佬,你是我的幻觉,还是鬼啊?”

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四仔他们又来看过信一一次,信一的表情比昨天还楞,但是能正常地喝水、吃饭。十二少问他怎么回事,信一说没事啊。

他说着没事,但给龙卷风放了一副碗筷,空荡荡的位置上,白色的碗和漆上红色的木头筷子被叠放在一起。信一往碗里夹了块肉:“大佬,你试试看,我做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四仔受不了他这样,立刻要把他拉去看医生,信一挣脱不了四仔的蛮力,只好拍拍他:“哎呀,我知道我是有点奇怪,但昨天是大佬的忌日,你们总得容忍我的奇怪。”

他说的有理有据,不像是失心疯。四仔只好把他放了下来。果然信一没有再往空碗里面夹菜,只是一边吃饭一边和他们说话。

四仔离开的时候还是放心不下,拿了一些镇静安神的药物给陈洛军,叮嘱他看着信一。

把他们送走后,信一开始收拾东西,他把碗碟都收到厨房里,然后坐在椅子上,端起碗拿起筷子,往龙卷风的嘴里送:“大佬你是不是不方便,我喂你啊。”

食物穿过龙卷风的身体,筷子直勾勾地插进龙卷风的嘴里,看上去就像扎进了一个纸人公仔。信一叹了口气:“大佬你不喜欢吃这个,我给你上香好不好?”

他站起来去点香,檀香的味道再次弥漫在屋子里。龙卷风的骨灰被四仔他们重新装过,用红布包好放在原本的地方。信一擦了擦那个神台,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对着哪边拜。是神牌,还是龙卷风?

他想了想,举着三根香在龙卷风面前晃荡:“大佬,你能吃吗?”

他看到龙卷风的鼻子动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龙卷风脸上有别的表情。于是他拿着香放在龙卷风的面前。他分明看见那些香被吸进去,龙卷风的脑袋没有那么僵硬了,他自然地低下头来,好像真的在吃饭一样进食。香灰跌落在信一的手上,他浑然不觉。

那天晚上他坐在龙卷风面前,点了一次又一次香,直到家里的香都被点完,地上铺满了香灰。他看见龙卷风终于站起来,很自然地扭了扭脖子。然后指着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

他问龙卷风,想一起睡吗?

龙卷风点点头。

他诚意地邀请龙卷风和自己一起躺下,甚至为他换上了新的床单。龙卷风身上还穿着他死去那一天的衣服,他想让龙卷风脱下来,但龙卷风只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床很小,龙卷风躺下以后占据了很大的位置,信一侧着身勉强睡在床边,他看向龙卷风,后者的墨镜被摘下,但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他终于能看见龙卷风的眼睛,但里面没有光彩,好像一片不可凝望的死寂。

睡吧。他用手臂从枕头下面绕过,在一小块碰到与碰不到龙卷风的空隙之中,好像搂着龙卷风在入眠。

信一觉得这样也很好,幻觉也好鬼也好,能多看到一点龙卷风不好吗?

但陈洛军好像觉得不好。

忌日第三天,陈洛军走进信一的家,看到一地的香灰。他又看到了信一贴着床边睡觉,忍不住把他拉起来。

信一脸上没有血色,目光涣散,陈洛军问他:“你怎么回事?”

信一说没有啊,我不是在睡觉吗。

他边说边去摸烟,然后下意识地往龙卷风身上丢。龙卷风接不住,但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洛军深感不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看到了龙哥?”

“什么叫觉得。”信一点燃了香烟,放到龙卷风面前,龙卷风又在吸了,烟雾以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形态消失在空中。

“大佬不是在这吗?”

“你清醒一点!”陈洛军大喊,“你这一年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这样了,那都是幻觉。”

“我现在也很好啊。”信一把烟塞回到自己嘴里,他看见龙卷风站起来,身体越过陈洛军往房门外走去。他看见陈洛军不明就里地打了一个寒颤,信一忍不住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陈洛军问他。

“笑你口臭。”

这一天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照常地去给卡拉ok开门,帮城寨居民解决问题。陈洛军盯了他半天,只觉得信一总是不知道朝哪里看,有时候看得太久,眼睛都不眨一下。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信一来到理发铺,陈洛军就在门外看着。他看见信一坐在滚轮椅上,朝着空荡荡的沙发说话。

“大佬你要不要吃宵夜?”

“我出去给你买香好不好?”

“城寨的香都有点潮湿,味道不好,你等着,我给你出门买点新的。”

陈洛军走进理发铺,他听到水龙头滴滴答答的声音。那个热水器一年多没有开过,他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他走过去,堵上了缺口,信一正直勾勾地盯着沙发看。

“你要去看医生。”

信一无所谓一般回答他:“我知道,幻觉嘛。”

他这么说的时候,沙发上的龙卷风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肌肉很僵硬,那个笑容变得非常非常漫长,好像一个被破坏了的电影镜头,嘴角诡异地向上拉扯,在停下之前一直像是被画上了一个面具。但信一还是盯着看,直到那个笑容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

龙卷风笑了。

怎么会是幻觉呢。

陈洛军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知道信一眼里没有自己,他再一次说道:“你要去看医生,不然我就让四仔和十二一起来把你架着去。”

“知道了。”信一拍拍陈洛军的肩膀,走到沙发旁边,他伸出手来,龙卷风也朝他伸出手。两只手并没有真正地重叠在起来,但在他眼里,龙卷风仿佛真的扶着他站了起来。

“我们回家吧大佬。”

3

信一没有去看医生。

他找到了天后庙原本的庙祝,问他知不知道怎么才能碰到鬼。庙祝说这些邪门外道他不懂,辗转又把他介绍给一个道士。

信一难得走出城寨,他穿过庙街的小巷,走进一幢破烂的工厦,龙卷风没有跟过来,他不清楚大佬去了哪里。

信一找到了那个道士,只是他看上去真的很不像个道士。他穿着破烂的法袍,住在一堆杂物中间。

房间里灯光昏暗,但屋里有一个法坛,蜡烛燃烧着红色的光,把信一的影子摇曳地映在斑驳的墙壁上。信一问他,你能让我碰到鬼吗?

“什么鬼?”

“对我很重要的鬼。”信一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他想起龙卷风,想起龙卷风是怎么把他养大的,想起他们如何别扭地心意相通。想起龙卷风靠在他的臂弯里,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城寨里的日与夜。他想起很多,但想不起龙卷风死时的模样,于是他的语气相当轻松,好像只不过在提问自己应该去哪里约会。

道士回答他:“见鬼已经是大忌,你还要碰到鬼。”

“是天后让我见的。天后怎么会害我,我大佬怎么会害我。”

信一知道的,别人不知道也没关系,他的大佬回来看他了,那不是幻觉,就是他的龙卷风。天后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他都要留住他。

烛火晃动着,好像在墙上照出人影,道士从一大堆杂物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纸灯笼,灯笼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道士把红灯笼放到信一手中,跟他交待一番,又递给他一张符纸:“要是事态控制不住,你把符纸吞进肚子里。”

信一把红灯笼带回家,他在城寨的入口处有一次看到龙卷风。龙卷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等他回家。

“大佬,我回来了。”信一开心地拎起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

他给龙卷风上了香。按照道士说的,在房子四面都点上红烛,又把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打开。龙卷风就坐在沙发上,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地,看着信一忙来忙去。

信一打开骨灰盒,捻起一点骨灰放在灯笼里,灯笼里没有蜡烛,骨灰撒进去之后只能看见一点灰白色。

子时刚到,信一开始祭拜。他把红灯笼举过头顶,跪在房子里每一个角落,嘴里念叨着道士教他的咒语。拜过一圈,时钟指向十一点半。

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灯笼上,红色渗入同样是血色的纸皮,很快消失不见。

道士说要把整个灯笼浸满,信一嫌弃手指滴血太慢,索性把手掌割开。蝴蝶刀划破肌肤,信一没有痛感,刀锋几乎要碰到他的掌骨。大量的鲜血涌出来,一瞬间浸透了整个灯笼,几乎从边缘渗出血来。

龙卷风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依然很慢,机械而又僵硬。但信一怕龙卷风担心,笑着安慰他:“没事的,我不疼。”

他站在房间的中央,开始念最后一段咒语。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时钟指向十二点,房间里忽然出现了风。

风刮动着房里的窗户,从外到里,发出台风过境一般的声音,几乎要从信一的手里吹走那个灯笼,信一死死地捧着那个灯笼,抱在手里好像抱的是龙卷风。

忽然,灯笼亮了起来,没有蜡烛的地方燃烧起来血红色的鬼火,鬼火从信一的指尖蔓延上开,烧上他还在溢血的伤口。他痛叫一声,火光越烧越烈,但他没有放手。

他不能放手。

他怎么能再一次放手。

他看见龙卷风走了过来,伸手盖住了自己身上的那团鬼火。他感觉口干舌燥,连同舌底都在干裂发疼,一种清晰的渴望比火光更猛烈地烧过他全身。他眼看着龙卷风的手不断地落下,最后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感受到了触感。

他忍不住看向龙卷风的脸,只是眼睛里被泪水模糊,搞不清是激动还是太过疼痛。龙卷风也看着他,这一次,他听见了龙卷风的声音。

“信一。”

4

信一一天没有出现。

约好的城寨商讨会没有参加,卡拉ok也没有开业,信一没有走出自己的房间。

他知道那是沉沦,但没有人能够批判他的沉沦。他触碰到了龙卷风的手,甚至还有他的脸,尽管只有那么多,只是连完整的上半身都算不上的部分。可是他仔仔细细地用手摩挲过所有能碰到的皮肤,手掌没有从中穿过,他抱住了龙卷风。

龙卷风似乎也在回抱他,只是动作太轻、体重也很轻,有点难以分辨。

他问龙卷风:“大佬,是你吗?”

“是我。”

“你特意回来看我吗?”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天后让你回来的,大佬,天后也知道我很想你 。”

信一告诉龙卷风自己这一年都做了什么。他告诉龙卷风自己梦见了他,很多次。风在海上,他一直追不到。

“现在追到了。”龙卷风回答他。

龙卷风说话很慢,字句和字句之间有些卡顿,声调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飘忽忽地扎根进信一的脑子里。信一说对,我追到了,大佬,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红灯笼的仪式持续了三天。

第二天,信一割破了自己的手臂,火光烧着他了的双臂,钻进他的骨肉,皮肤像被剥开一样疼痛。然后他成功地拥抱到了龙卷风的腰身。

他大起胆子亲了龙卷风,龙卷风的嘴里没有云斯顿的烟味,但有着浓浓的檀香。信一将舌头伸进了他的口腔,缠吻之间他的舌头不知道被什么割破了,血流到了龙卷风的嘴里。龙卷风舔舐着他嘴边的血珠,他躺在沙发上,问龙卷风:“大佬,你想我吗?”

龙卷风躺在他怀里:“我很想你。”

第三天,信一在自己肚子上划了一刀,红灯笼顺着火光几乎烧进他的脏器。他大口大口地呕血,从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像玫瑰花瓣一样的东西。花瓣纠缠成一块,一落地就成了香灰。龙卷风用手盖住他的腹部,问他:“疼吗?”

信一摇摇头:“不疼。”

他终于夺回了龙卷风的双腿,甚至能感受到龙卷风身体的重量,他们躺在床上,不用隔着枕头和那一拳的距离,他真切地楼到了龙卷风。

信一忘掉了更多事情,他忘掉了龙卷风是怎么死的,他甚至忘掉了龙卷风“死亡”的这个事实。概念被剥夺,然后被剥夺掉的是时间和空间感,他混沌不清,耳朵里回荡着龙卷风的声音,他想他,对,他想他。他和龙卷风接吻,越来越多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他分不清那是血液还是唾液。房屋在扭曲,天花板好像被打开了,他能看到星光,看到蝴蝶,看到维多利亚港湾,看到大海,甚至看到他从没有去过的草原。床向着两边伸展,大马路开到城寨,家具在融合,月亮几乎要掉落在信一的头顶。他亲吻着龙卷风,他说我好爱你,大佬,我真的好爱你。

他所有的思念像是燃烧的红烛,凭空之中迸发,肆意地燃烧着他的身体。信一搂紧了龙卷风,他觉得龙卷风好像在吃他。用舌头和牙齿进食,用扭动的腰身进食,用紧实的大腿进食,用比火还热的身体进食。他感受到自己所有的悲伤都被吃了进去,龙卷风在爱护他,对,是爱护。

龙卷风最爱的就是信一,对吗?

他抱着龙卷风,几乎无需特意去确认这一点,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才能点燃那个红灯笼,他咬在龙卷风的肩头,檀香的味道侵入口腔,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达到了某一种纯粹的高潮,在身体的律动之下,他看透了拥有。

信一几乎被幸福淹没,他看向龙卷风漆黑的双眼。

“我爱你。”他说。

5

忌日第七天。

陈洛军踹开了信一的大门,他在房间四处都看到被烧焦的痕迹,无数的香灰、蜡油、纸屑铺在地面上。房间里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连城寨通天的屎尿味都不及那种恶臭。空气是浑浊的,每呼吸一口都好像整个人要被糊住。他捂住口鼻,冲进信一的房间。

他看到了信一,和几天前毫不相像的信一。信一瘦得仿佛只剩下皮和骨头,白得像个纸人。他瘫在床上,胸口放着一个红色的灯笼。

陈洛军想要去拿那个灯笼,但昏迷一般的信一忽然睁开双眼,像骷髅忽然苏醒了一般盯着他。陈洛军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兄弟吓到的一天。

“你不要碰大佬。”信一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慢慢坐起来,整张脸都瘦脱了相,脸颊深深地内陷,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样貌。陈洛军大骂道:“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

他拿来镜子,照在信一的脸上,信一看着镜子,他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龙卷风。

生机勃勃的龙卷风。

龙卷风也在看着陈洛军,信一安抚道:“大佬,没事,我跟洛军说清楚。”

他碰了一下陈洛军,却觉得掌心火烧一样疼,他不得不晃晃悠悠地撑着床头站起来。陈洛军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

太多红色凝结在衣服上,陈洛军几乎分不清那是血还是花纹。

龙卷风跟在信一身后,信一边走边看着那个红灯笼:“大佬,我不会离开你的。”

“蓝信一!”陈洛军冲过来抢红灯笼,“你是不是中邪了!”

信一看着龙卷风被陈洛军扯倒,他也生气了,掏出刀里指着陈洛军:“你要干什么?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大佬。”

“信一!你醒醒,龙哥已经死了。”陈洛军想要去撕红灯笼,但那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竟然完全拉扯不开。那个灯笼好重,他几乎拿不住,整个人都被压得跌坐在地上。

“他没死啊。”信一指着红灯笼,“大佬就在这里。”

他两争执起来,信一抢过红灯笼往外跑。城寨路变得那么狭窄,他头晕目眩,跌跌撞撞,不停地跑。

他拉着龙卷风呢,手心里就是龙卷风炙热的手,烧得他几乎发疼,他一转头就能看见龙卷风的笑脸,那么明媚。

就在他身边。

他一直在跑,太阳下山了,他不知道自己跑完何处,月亮挂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这是信一这几天第一次觉得月亮那么遥远。

“没事了,大佬,没事了,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在一起的。”他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不重要,他听不见别人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他看向自己牵着的龙卷风,却只看见一个红灯笼。

一个小小的,纸做的,沾满了血的红灯笼。

“大佬!”信一尖叫着,“大佬你在哪里,你不要玩了!”

他几乎扯破嗓子,叫得撕心裂肺,灯笼还是那个灯笼,在他手里一动不动。

然后他听见了歌声。

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好像是小时候龙卷风唱给他听的童谣。他忽然忘记了手上的那个灯笼,他看向月亮。

他看到了风。

风从遥远的地方来了,越过了大海,乘着六条腿的马。马儿停在他身边,龙卷风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佬。”他问,“你来接我了吗?”

他伸出手,却穿过了龙卷风的躯体,龙卷风越过他,拿下了他手上的红灯笼。

“信一。”他说,“不要执着。”

“我没有啊大佬,你看我活得很好。我在帮城寨的居民要赔偿,我在经营卡拉ok,我在打理你的理发铺,大佬,我过得很好。”

“你为什么要帮我打理理发铺?”龙卷风反问他,“为什么?”

“不,我不知道,大佬,我不知道。”

“我已经死了啊。”

龙卷风伸出手,指着他的胸口,那个地方放着道士给他的符咒。

“吞下去吧,信一,留不住的东西不要留,那不是我。什么都不是我。”

“大佬,我……”

他还想说话,他还想撒娇,他还想哭,还想抱着龙卷风,但龙卷风只是怜爱地看了他一眼,那匹六条腿的马伏下身子,将他载走了。

没有风。

信一跪倒在地,他看到了一个碎裂的红灯笼,他从怀里掏出符咒,黄色的符咒上面全是血,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陈洛军跑上楼顶,他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接触不到信一,那是一段很长的跑不完的路。可是现在他终于跑了上来。信一就在楼天台的边缘跪着,手里捧着一张红色的符。

“信一,你听说。”陈洛军一步步靠近他,“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去解决。”

“大佬回来看我了。”信一看向陈洛军,他的眼底好像又有了神色,不像刚刚那样混沌,他说,“我真傻,今天才是回魂夜,我怎么会把幻觉当成真的?”

“对啊信一,那都是幻觉,你只是失血过多,我带你去看四仔好不好?”

陈洛军不敢冲过去,他慢慢地挪动着,几乎要碰到信一的衣袖。信一点点头:“嗯,对,那些都是幻觉,可刚刚是真的。”

“大佬来看我了,他想救我,刚刚是真的。”

“你明白吗?洛军,世界上真的有鬼。”

“大佬肯定会救我的。”

信一笑了笑,红色的符咒从他手中落下。他向后倒去,从城寨未被拆除的楼顶、从他和龙卷风到过的最高处倒下。

 

 

你看,他来接我了。

 

 

 

FIN​​​​

发布于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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