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1~12集)中的器用细节与原型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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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13~16集)中的器用细节与原型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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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稿,一直倍速看剧,观影两小时,码字六小时。不过从上期始,剧情步入快节奏,抓人打架、打架抓人,搞得我都无心审物。若有遗漏,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画面左边朝耳大香炉
画面左边出现的朝天耳大香炉,原型来自商周以来的青铜甗。最著名者如江西新干大洋洲出土的商代“甗王”,双耳四兽足,是目前所见体量最大的一件,上甑下鬲,中设孔片,蒸炊用具。不过彼时四方造型尚不明显。
江西新干大洋洲出土的商代“甗王”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的荣子旅方甗则是西周早期非常罕见的分体方甗,下部鬲用的双耳为后期香炉倒U形朝天耳所沿用。如剧中上图出现的双耳大方炉,上部的“甑”大幅度缩水,朝天耳夸张,在宋代以后较为多见。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的荣子旅方甗
小李必用的小刀,图上似是木把鞘,带金彩,类似参考见正仓院藏的刀子。
李必的小刀
正仓院中仓藏刀子
正仓院品左用犀角把,沉香银绘鞘,右用紫檀螺钿把,犀角鞘。俱装金银,佩彩绳,奢华至极。
李必把刀决绝
又,正仓院还有一种“多合刀子”,比李必款功能更甚。
三合鞘御刀子
正仓院三合鞘御刀子
如正仓院的三合鞘御刀子,以一鞘而贮三刀,柄把材质、尺寸皆不同,精巧可爱。更夸张者,还有北仓藏的十合鞘御刀子,乃一鞘中贮十件,小刀六把并有错、铇、钻三事,计为十合,如当今之瑞士军刀。
正仓院十合鞘御刀子
何监所用鎏金银壶
何监与李必对谈,李必为其斟酒,酒壶用鎏金马衔杯纹皮囊银壶,原型为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品,效果逼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鎏金马衔杯纹皮囊银壶
皮囊壶本是北方草原民族的常用水器,马背上行旅多用之,储酒水而无磕碎之忧虑。中原巧借其形,用不同的材质来模拟皮囊当作酒水器皿,颇巧妙。
西安博物院藏唐三彩骆驼身上挂的皮囊壶
如河北故城县出土的这件晚唐邢窑白瓷凤首皮囊壶即此类精品。
衡水文管所藏唐代邢窑白瓷凤首皮囊壶
檀棋住所,镜架上的有柄镜子在唐代中原地区并不常见,或许符合檀棋胡人血统的设定。
檀棋整理衣物
西藏拉萨曲贡遗址出土属于西方有柄系统的铜镜,或为西藏早期金属时代制作品
案上的粗胎提梁壶则是明晚期以后的常见造型,如北京故宫藏隆庆青花团龙提梁壶,是明晚期官窑的代表性作品。
北京故宫藏隆庆青花团龙提梁壶
提梁亦高挑的茶壶又如南京市博物馆藏嘉靖十二年墓出土紫砂壶,三曲花式提梁,合手也更添新意。
南京市博物馆藏嘉靖十二年墓出土紫砂壶
来乐游原,何监家中参观,书房中的骨董陈设令人目不暇接。从左边书架起看,首先是一只白瓷双龙瓶,乃隋唐流行款式,是北朝以来中原地区受胡瓶影响下烧制的瓷器。
何监家中陈设
原型如故宫博物馆藏唐代巩县窑白釉双龙瓶,造型饱满、浑厚。龙首双提梁衔瓶口,犹汲瓶中水,十分有趣。
北京故宫藏唐代巩县窑白釉双龙瓶
国家博物馆藏李静训墓出土传瓶
西安隋代大业四年(608年)李静训墓出土的双联瓶也是此类制式,但腹用双联瓶,共用一颈口,十分罕见。天津市博物馆藏一件隋代巩县窑同款双联瓶,底刻有铭文:“此传瓶,有並”,说明这类瓶在隋代或可称为“传瓶”。
天津市博物馆藏
天津市博物馆藏
除瓷制瓶以外,唐代尚有铜双龙瓶,保利艺术博物馆藏一例仅见品。
保利艺术博物馆藏唐代双龙耳盘口壶
另有清代摹古品亦精巧细腻。见2017年香港佳士得春拍的雍正粉青釉贴花双龙盘口尊(LOT:2888) ,线条更纤细柔美,釉色青翠莹润,是雍正御窑单色釉产品中的巅峰之作。最终以RMB 124,658,980的天价成交,可见这类造型器物从隋唐至今,皆受追捧。
2017年香港佳士得春拍的雍正粉青釉贴花双龙盘口尊
铜器陈设
窗沿的铜器,左边是缩小版的国宝铜器莲鹤方壶。原型北京故宫与河南博物院各藏一件,系新郑李家楼村春秋郑国墓地出土。
北京故宫藏春秋青铜莲鹤方壶
中置赏石并配紫檀器座。唐代赏石已开风气,文人赏石、咏石已十分普遍,如《邵氏闻见后录》记:
“牛僧孺李德裕相仇,不同国也,其所好则每同。今洛阳公卿园圃中石,刻奇章者,僧孺故物;刻平泉者,德裕故物,相半也。如李邦直归仁园,乃僧孺故宅,埋石数冢,尚未发,平泉在凿龙之右,其地仅可辨,求德裕所记花木,则易以禾黍矣。”
可见其二者赏石以园林观赏为主。又如白居易《太湖石记》云:
“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此其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
望野博物馆唐代三彩山子,以欣赏山势为主三彩陈设器
所谓仁者乐山,知唐人赏石,是以小见大,意在“望山”。而园林中叠石成林,重在山势,也不过是以“赏石”代替“游山”,如望野博物馆藏唐三彩山子,山形石势尤为明显。像何监在室内布置赏石者,有唐人姚合《买太湖石》诗为证:
“我尝游太湖,爱石青嵯峨。波澜取不得,自后长咨嗟。奇哉卖石翁,不傍豪贵家。负石听苦吟,虽贫亦来过。贵我辨识精,取价复不多。比之昔所见,珍怪颇更加。背面淙注痕,孔隙若琢磨。水称至柔物,湖乃生壮波。或云此天生,嵌空亦非他。气质偶不合,如地生江河。置之书房前,晓雾常纷罗。碧光入四邻,墙壁难蔽遮。客来谓我宅,忽若岩之阿。”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唐三彩山子
末尾“置之书房前,晓雾常纷罗。碧光入四邻,墙壁难蔽遮。客来谓我宅,忽若岩之阿”,可谓意趣。再看窗沿,右青铜瓶双兽耳器不知所据。最右的朝天耳方炉上文已有阐述。下方这只博山熏炉则是汉代制式。
汉代熏炉
西汉“金黄涂竹节熏炉”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兴平出土的西汉“金黄涂竹节熏炉”是这类博山炉中最精彩者,剧中博山式之熏盖亦与此品相仿。同样的博山熏炉也在靖安司隔壁出现。
西汉“金黄涂竹节熏炉”
靖安司的博山炉
隋唐最常见的博山式炉则见于陕西隋代丰宁公主驸马合葬墓出土的巩县窑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其同款在北京故宫藏品与香港佳士得1996年秋季拍卖静观堂旧藏中亦有见到。
静观堂旧藏隋代巩县窑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1996年香港佳士得秋拍
除绿釉外,尚有奈良大和文华馆藏白瓷制品一例。
奈良大和文华馆藏隋代巩县窑白瓷莲瓣蟠龙博山炉
看来贺监喜好收藏古物,爱以骨董为实用器。接着看盆,左边方盆在上期有讲,不是唐人制式。右边的三足火盆,可参考正仓院中仓藏的白石火舍。
明代以后多见的盆形。
正仓院藏白石火舍
弦纹白石盆身,极耐炭火,内中似仍留残灰。下配五铜狮足,并有方便提携的绞丝连环。笔者曾在唐代壁画中见有仕女备器图,并提携这类火盆,可惜一时想不起是哪处壁画,还望高手指点。
所谓的李花玉佩
所谓的“李花”玉佩,风格形制偏宋代以后,可参考国家博物馆藏金代萱草纹玉佩。
国家博物馆藏金代萱草玉佩
剧中玉透雕花饰下相交缠绕的枝叶也可以参考北京房山出土的金代折枝花形玉佩一例,非常精美。
北京房山出土的金代折枝花形玉器
郭将军用的玻璃罩烛灯,看着眼熟,检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玻璃瓶,果然是这款贴塑纹样,只不过剧中将瓶身平切底并截口倒置来使用。这个借用是最绝的,相信一般人很难发现。
郭将军的灯
法门寺地宫出土西亚玻璃瓶
玻璃器上贴塑圆、星装饰的手法流行在西亚地区,造型上或借鉴萨珊的金属瓶等器皿,同样也影响了中国的瓷器造型。是唐代的高级进口器皿。
满屏的铜镜
再看镜子,虽然仅见镜面不见带有装饰的镜背,其葵口造型尚可参考国家博物馆藏葵口羽人花鸟纹金银平脱铜镜,是唐代最为奢侈的特种工艺镜之一。
羽人花鸟纹金银平脱铜镜
继续看靖安司的装备。案上摆放粉盒,是宋元常见的弧形圆盒造型,唐代釉粉盒造型更扁,多折角,到南宋以后圆弧者居多。
左小角粉盒
如北京故宫藏唐代越窑青釉粉盒及东京富士美术馆藏唐三彩圆盒。
北京故宫藏唐代越窑青釉粉盒
东京富士美术馆藏唐三彩圆盒
再看宋代样式,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定窑萱草纹粉盒与山西博物院藏介休窑白瓷盒,造型上更为饱满。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定窑萱草纹粉盒
山西博物院藏介休窑白瓷盒
福建博物院藏咸淳八年银云纹圆盒
而福建茶圆山南宋墓出土的剑首纹银圆盒与大英博物馆藏福建窑口青白瓷粉盒则是宋元以后常见的弧圆盒。
泓社藏元代福建窑口云纹粉盒与大英博物馆藏元代云纹圆盒比较
最后,谈谈剧中出现的景教问题。众所周知,在唐代,发源于西亚基督教异端的聂斯脱里派已传入中国,虽然它成立时间只比唐朝早一百二十年,但其诞生肇始便开始向中亚等地扩展,并且已十分活跃。不过,其在中国传教的实际情况仍有许多谜题尚未解开。
义宁坊大秦寺
例如剧中所言景教的寺庙遍布长安有“十几所”之多,可能并不符合史实。如《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
“贞观十有二年秋七月……所司即于亰义宁坊造大秦寺一所,度僧廿一人。”
贞观十二年(638)始有官方在义宁坊建立景教寺院,受到认可的景教僧侣也仅只有21人而已,再无其它可依据的建寺线索。而对于《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中模糊的描述:
“而扵诸州各置㬌寺,仍崇阿罗夲为镇国大法主。法流十道,国冨元休;寺满百城,家殷㬌福。”
长安并不存在十几座景教寺庙
众多学者表示怀疑,多数意见都认为是景教徒自我渲染、美化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持这个不像佛教已有百年基甸、摩尼教的回鹘政治背景、祆教的粟特种群优势———势单力薄到仅凭几位虔诚景教徒传教热情的景教能如此短时间内在中原大规模流行。并且,十分明显的是,对于当时的中原一般民众甚至无法区别他们与其它西域信仰之区别,往往直呼其为“波斯寺”。直到天宝四年(745),才有官方颁布为之正名:
“波斯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爰初建寺,因以为名,将欲亦人,必修其本。其两京波斯寺,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府郡置者,亦准此。”
可是民间似乎并不买张,仍用波斯胡寺记述之。如唐韦述《两京新记》:
“十字街東之北,波斯胡寺,次南曰居德坊”
宋敏求《长安志》:
“义宁坊……街东之北,波斯胡寺(贞观十二年太宗为大秦国胡僧阿罗所立)”
后世仍多沿用波斯胡寺之称呼,景教大秦名号不显。难怪剧中景教僧曾用力强调其信仰并非波斯胡寺,而是“大秦景寺”,原来事出有因。
我是谁?景教徒?一脸苦瓜。
画面一转,来到景寺院中。墙上马赛克壁画的东罗马帝国查士丁尼一世大帝(约483年5月11日-565年11月14日)之形象令我吓一大跳,大概是为了原汁原味的拜占庭气氛?可事实上,正是因为拜占庭帝国召开的宗教大会将聂斯脱里派视为异端并扫地出门,他们才会惨兮兮的搬家到波斯,并大力拓展中亚乃至东亚的根据地。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与其画罗马皇帝马赛克,倒不如挂哈里发的画像来的贴切。
大秦景寺中的东罗马帝国查士丁尼一世大帝
意大利圣维塔教堂中查士丁尼一世大帝马赛克画像
退一步说,其实也无需还原西域元素。据现有文献材料来看,景教为求融入中原,方便传教,已很努力的在实现本土化改造,并竭力巴结皇亲贵胄,在政治方面也多有行动。大秦寺内甚至挂有皇帝的御容,如西安出土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中:
“……将帝写真转摸寺壁。天姿泛彩,英朗㬌门。圣迹腾祥,永辉法界……玄宗至道皇帝,令宁国等五王,亲临福宇,建立坛场。天宝初,令大将军髙力士,送五圣(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写真,寺内安置;赐绢百疋,奉庆睿图。龙髯虽逺,弓劒可攀;日角舒光,天颜咫尺……于是天题寺牓,额戴龙书……”
为立足为了传播,大秦寺僧侣希冀皇家的支持可以说是昭然若揭,包括这期出现的主教伊斯,后头还大有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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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中,景教相关的想了想还是留点给下期集中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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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澎湃新闻:《长安十二时辰》器物②|何监书房看古董,李必藏刀与正仓院
(略有修改)
本期更新17~20集,前集点评见:
〈长安十二时辰〉(1~12集)中的器用细节与原型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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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13~16集)中的器用细节与原型梳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