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 2019年08月24日

      (翻到一篇高中时候(2013年)写的小小说,幼稚可爱,有点怀念。)

      此时的天朝已是银装素裹,而南疆却是依旧如春的吧。
      我望着窗外渐落的雪花,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正想着吩咐玉末去替我取一个手炉,就听着屋外传来一阵纷乱。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你可不能进!这是暮雪姑娘的院子,要是叫你爹爹知道你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定会怪罪于你的!”那侍婢追在白苏灵身后,一路奉劝道。
      “凭什么她的院子便进不得?我堂堂白家大小姐还要怕她一个南蛮子不成!整个白家顶数她这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惹眼,我即便是今日采上几株她又能奈我何!”说罢,白苏灵便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李暮雪!你给我出来,本小姐今日要来摘你院里的梅花,倒是要问问你允不允?”
      这白苏灵乃是白家老爷最小的一个女儿,自然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便也渐渐失了些规矩。我诚心不想与她计较,便打发玉末去回话,让她想摘就摘便是,只是莫要再如此大呼小叫,扰人清净。嘱咐罢,便自己取了手炉,又踱步回到窗边。
      不错,这季的梅开得果然得人心。回想一番,自我跟随表兄来到天朝,已有三年。而这傲雪红梅,也是自我来时那年吩咐玉末撒的种子。南疆向来不生梅花,却有着最好的梅树种。传闻这傲雪红梅三年开得一季,雪势愈大,梅香之气便飘得愈香愈远,开得自然也是愈艳。
      此时距离深冬大雪之时怕是还有两月有余,再等等罢,到那时便可完成委命回到南疆去了吧。
      “主子,这寒梅枝干粗大,树枝也比一般数目要硬上那么几倍,白小姐取不下梅花,正发脾气呢。”玉末小心翼翼地低头候着,她知道我一向不愿被扰了清净,可这白小姐又着实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主儿。
      我抱着手炉走出屋去,看着那白小姐正站在梅树下冲她的侍婢发脾气:“没用的东西,连区区几株梅花都摘不下,要你作何用!”眼看就要一个巴掌落下去。
      “白小姐。”我唤了她一声。
      看到我的时候,她手掌似乎一颤,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迟迟不敢相信的捂住嘴巴。

      “静安姑姑……怎么会这么像……”

      我见她这般痴傻的站在那里,抿嘴一笑,想必这个小丫头,也是见过姐姐的。
      “白小姐,这梅还没到开得最好的时候,您若真心喜欢,还是等几日再来摘吧。”
      白苏灵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支支吾吾道:“即是如此,也好,也好。暮雪姑姑每日进门都遮着面纱,苏灵却也未见姑姑有如此倾国之貌,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她的态度瞬间礼貌了许多,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我轻笑一声:“以面纱示人乃是我南疆的礼俗,在男子面前断不可破了这规矩,可现下院子里只有我们一行女客,便也无妨了。女孩子喜爱红梅也是必然之事,只是现下这梅还未开艳,再待两个月,我一定剪下几株最好的给你留着。”
      “那苏灵就谢过姑姑了,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姑见谅,改日苏灵定拿些礼品来向姑姑赔罪。”
      送白苏灵出了院子,我转过身深嗅了一息梅香,香而不腻,淡而不俗。
      白家以当铺和贩药起家,到白方正一代,也就是白苏灵父辈一代,已是第十六代。虽是贩药,却也不是一般的治病草药,而是专为宫廷及达官贵人们的养生之药。世人皆知,南疆气候湿热,四季皆春,出尽天下珍奇,而我李氏一族正是南疆的药学世家,故白家便差人去到南疆,与表兄商谈,想与之合作。可唯有一点,李氏制药的巫术向来传女不传男,于是,表兄便带着这一代的巫术继承人也就是我来到了天朝。
      时间一晃,已过去三年。记得我初来,第一次以巫术制一方养骨良药,制成呈给白方正看时,我清楚地听到了他那略带颤抖的一句话:“怎会如此,与静安制的竟是如此之像……”
      面纱下的我嘴角一勾,既是一脉,又怎会不像。
      又是一阵箫声将我从繁杂的心绪中拉了出来,我知道吹箫之人是谁,是白方正的三弟,白子声。三年前,在白方正为我办的欢迎大典上,他用这箫声为我伴了一支舞。宴会结束,他曾追出来问我:“暮雪小姐,敢问您方才那支舞,是叫什么名字?”
      蒙着雪白的面纱,我回头望了他一眼:“蛊。”随后转身离开。
      “若暮雪小姐哪天还愿起舞,子声定在此恭候,为您奏上一曲。”
      我顿了顿脚步,却始终没有回头。
      白苏灵那小丫头见了我的容貌后,估计是吓坏了,不过几日,李氏巫女与白方正从前的妾静安长得一模一样的消息便传了开来。玉末将那些闲言碎语告诉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意外。意外的是,听到这些后第一个来找我的,不是表兄,不是白方正,而是白方正的夫人,季云锦。
      她进屋的时候,我正靠在软榻上小憩。
      “你们都下去吧。”听见她的声音,我抬了抬眼,有些诧异。看着玉末询问的眼神,我抬了抬手,让她也出去。可没想到,这门刚一关好,季云锦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忙拉起她,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如此大礼,可是要折了暮雪的寿。”
      “暮雪小姐不必拉我,且听我说完这一番话。我知道暮雪小姐是南疆有名的巫女,可不知暮雪小姐有没有听过一个人,唤作静安?”
      我微微一颤。
      “这静安同小姐您一样,是南疆巫女。十年前,我家老爷将她从南疆带回来,纳她为妾,对她宠爱至极。静安在南疆时也曾以制药闻名,故来到府中也制成不少奇药,帮老爷打点了许多。可自她来到府中,老爷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前两年还好,可往后竟时常呕血,面堂青黑。我曾劝老爷请大夫来府中看看,可老爷却坚持不肯,只吃静安熬得补药。你也知道,白家是大族,人多嘴杂,难免会露出什么难听的闲言来,下人们都说静安给老爷下了蛊,要吸尽老爷的阳气。开始我只当下人们胡说,可后来看老爷日渐消瘦,便也不得不信了这些话,有日,我趁老爷不在,便到静安的院子里,想去探探虚实。可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无数蛊虫在那花田里爬行,所到之处,花草皆亡。当时我吓了一跳,立刻召了府中的护卫叫他们绑了静安,并烧了那些蛊虫。想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知这静安却是如何都不肯承认,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老爷。我当下气急,便起了杀心,想将她扔到河中,等老爷回来之后说她自行回南疆去了。可走到河边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要我帮她转交一样东西给老爷,说是能救老爷的命。我问她是什么,却见她拿出一把断刃,插进了自己的心口。我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却冲我微微一笑,道:‘劳烦夫人将我的心制成汤药,喂老爷喝下去。’说罢,就闭气了……待老爷回来,我骗他说静安回南疆了,老爷发疯似的寻了几年,却始终寻不见人……”

      ……
      “看白老爷他如今身体无恙,当初可是食了静安的心?”袖中的蛊虫缓缓爬出,等候发落。
      “静安既是说了,我想也也不妨一试,反正她人都闭气了,便吩咐厨子以心制了一碗汤药……”
      “可是用了她的心?”那只蛊已落了地。
      “我不知暮雪小姐与静安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如此相像的容貌想必……”
      “我问你可是用了她的心?!”我定定的看着季云锦,手中那只蛊早已不知去向。
      “……是。”
      我转过身,缓缓合上了眼睛:“你回去吧。”
      “暮雪小姐,若是你与她果真有什么干系,听我今日这一席话,也该清楚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与我家老爷毫无半点干系。我知您精通巫蛊之术,若是想杀谁定不会露出半点痕迹,要是您真的不肯放过我白家,也请您饶了老爷,毕竟他的命是静安……”
      “我从不识得静安,也不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乏了,想休息一会,夫人若是跪累了,便也请回吧。”
      我看着几个侍婢走进来将季云锦搀了出去,我倒在软榻上,不觉泪流满面。
      母亲自幼便告诫我们,不要爱上任何人,若是一旦动了情,巫女的情蛊便会种到被爱之人的身上,中蛊之人日日被情蛊折磨,直至身亡。要想令其活命,只得以巫女之心相救。
      姐姐,你竟甘愿将心给了白方正。
      半月以后,后院传来季云锦猝死的消息,许多大夫都来看过她的尸体,可谁也不知道这死因是什么。
      南疆的蛊虫,天朝的大夫又怎会觉察。
      下葬的时候,出于礼节,我也去灵堂祭拜过一回。离开的时候,瞥见了角落里的白子声。他看着我,目光悲恸,悠远深长,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终是一句也不肯说。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
      季云锦葬后不久,这年关也到了。院里的傲雪红梅越开越盛,缀满枝头。似一树红雪,迎着冬日微弱的日光,终也不化。我站在那梅树下,嗅着满院的馨香。
      “主子,明日便是除夕,您种下的梅蛊要破茧了。”
      “我要你发的帖子可都发出去了?”
      “都办妥了,只是……”
      “直说无妨。”
      “只是您吩咐过不需将帖子送到子声公子的院里,谁知那日我去给方正老爷送帖子时,子声公子他正与老爷商议事情,于是老爷便也邀着公子一同来赏梅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但为什么,你也是白家的人。
      除夕当夜,白方正携着几房妻妾来到我的院里,当然,还有白子声。
      “暮雪姑娘院里的梅花开得甚好,犹是在这除夕夜下,更加显其风姿啊。”
      “白老爷肯赏脸来观花,乃是暮雪的福气。见白老爷有如此雅致,那暮雪献舞一支,为老爷助兴如何?”
      “如此甚好,暮雪姑娘初来时跳的那支舞,令我至今难忘啊。既今日你有这雅兴,便再让我们欣赏一番吧。”
      我站在梅树下,刚想着起舞,竟听到了箫声。只见站在凉亭处的白子声朝我缓步走来,他说:“今夜,就由在下来为姑娘奏曲吧。”
      我没有做声,翩然起舞。箫声也随之响起。
      我看见他悲恸的眼神,我看见他执箫的双手,我看见白方正欣赏的微笑,我看见那些妻妾侍女嫉妒的神色,我看见漫天散落的星辰落在黑色的苍穹,我看见,月光正好。
      无数蛊虫冲破梅花芯的束缚,像一片片散落的花瓣冲着凉亭那边的白家人飞去。不过片刻,甚至连求生的呼喊都没有听见,他们便都倒下了。
      一支舞毕,我莞尔一笑,摘下了面纱。
      唯有白子声,他站在皎洁的月光下,事不关己的吹着箫。
      是,我知道他会为我奏箫,三年前就知道。所以我吩咐玉末在他进来前往他靴子上撒了些梅蛊不愿接近的药粉,让他保命。
      “主子,马备好了。”玉末站在院门口,已换回了南疆的装束。
      “知道了,你先去吧。”
      箫声伴着月光依旧悠扬地响着,白子声轻轻奏着箫,似是早已站在那里,奏了一世。
      “你不想问什么?”
      箫声戛然而止,“世间一切,有因有果,人已死,问了又有何用。只是,”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不杀我,可是因为这只与众不同的蛊。”
      他抬起右臂,我清楚地看见一只火红色的蛊虫钻进了他的袖子,进入了他的身体。
      我顿时慌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如此惊慌。
      因为,那是我的情蛊。
      “我会死吗?”他迎着那么美的月光,微笑着问我。
      绝望的泪水早已瞬间落满,我无助地跌在地上,摇头,再摇头。
      他缓步向我走来,蹲下身子,轻轻将我搂在怀里:“如果这只蛊让你为难的话,那我望你今后能了无牵挂的为自己活着。”
      说罢,他拾起一只梅蛊,收入袖中。
      三年前,你说恭候在此,可谁知,你用了三年却恭候了一场死亡。子声,若早知会如此,你还会为我吹箫吗?
      一场大火,白家百年的基业断在了白方正这一代,小女儿白苏灵没有死在火中,但神志却早已不清醒了。人们只见她抱着白府的牌匾在灰烬前跪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她像发疯一样的又哭又笑,嘴里喃喃地说着:“虫子,满地的虫子!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竟有些心疼。
      “主子,我在屋前寻到了这个。”
      是一只箫。
      世间一切,有因有果,人已死,问了又有何用。只是,你不杀我,可是因为这只与众不同的蛊?
      我还记得,那夜你迎着月光,隔着一生一世,冲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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