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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午前，我和助理从海口登机飞郑州，两个多小时落地后，打开开机，噩耗满屏，不敢相信，江平老师走了，走的悄无声息，走的惊天动地。

     20多年前，我们就住在同一小区，小区就两栋楼，他在一号楼 12 层，我住二号楼 12 层，隔窗相望，近在咫尺。楼下散步，时不时碰上，江老师总是带着一只小狗遛弯，每次碰上，我总是跨前两步向他老人家打招呼，每每，我也不放过这个机会，终身教授、博导、立法专家、最高某院顾问……能和著作等身精通中西的大家“聊天”，并非每个人都有的幸运，小区东边的人工湖岸边，是我们常去的地方。

     江老师是民法泰斗，可常对刑辩律师们教授“只向真理低头”的气节！似乎，他关注的法律事件，刑事方面的甚至还远远多于民事。

     早些年，北京律师有年度培训课时，北京律协有安排江老的课程。一个冬季的周日，一大早，律师们蜂拥而至国家行政学院听他授课，礼堂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江老师出场，落座讲台，礼堂鸦雀无声。已年逾古稀的他，三个多小时，理论实践，引经据典，脱稿讲评，大家目不转睛。

      他自述的一本书《沉浮与枯荣》，既真实刻画了那个时代中的他，又显现了他磨难过的那个时代。江老师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最令人敬佩的，是他人生低谷时的那份从容和淡定，那种“只向真理低头”的坚毅和勇气。

      李庄案期间，他牵头成立了“李庄案顾问团”，接受海内外采访，法庭外鼓与呼，痛斥摧残民营经济和辩护制度恶性，毫不避讳！中国法学界的良心，不是吹的。

     2011 年 6 月 ，我从重庆出狱不久，第一次约饭，是和江老师等人在北大东门附近一个饭店，我那天提前俩小时开车接他，这也是出狱后第一次和他老人家见面，坐惯了右后座的他，那天却直接坐进了副驾驶座位，车门一打开，人还未坐稳，他就迫不及待冲我说，李庄，你怎么二审认罪了呢！话语中，略带埋怨。我向他详细讲述了在重庆一审时的据理力争、审判长的无奈、疯狂的判决，北京干预的无效，以及自我救赎的策划，藏头诗的由来，二审法院的尴尬……，问过藏头诗的经过，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天午餐后，天气很热，一干人陪他走到车前，贺卫方为他打开车门，江老看到贺老师身穿一件黑底白字的“模范囚”体恤衫说，最好不要穿这个，影响不好，和你教授身份不符……贺老师笑到，今天没课，穿着玩，这不是为和李庄一起吃饭嘛。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逢年过节，我都尽量抽时间去看望江老师，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12年2月6日，那天早饭后不久，我就去了江老家，是为一个案子找他去讨教，聊了一会，我手机响了，重庆一个朋友给我来电话说，王立军副市长，今天主持召开全市科教文卫系统大会，预定的9点开始，现在9点半了，王副市长还没来。放下电话，我和江老师说了这个事儿，随后，我俩就聊起了公安局长和分管科教文卫副市长的职能与职责，以及在政府机构中这两个岗位的地位与作用，不知不觉，聊了近两个小时，我起身告辞。从江老师家出来不久，重庆官宣王副市长“休假式治疗”的消息铺天盖地，我马上将电话又打到了江老师家里，将这一重大新闻事件告知于他，挂了江老的电话，又与远在日本的贺卫方老师电话聊了此事。

     因好几个律师事务所聘请我做顾问，我好几次找江老师题写所名，他次次满足我的请求，每次都喃喃自语“李庄请我写，我就写”，他这么说，弄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耄耋之年了，书法又是个集精、气、神为一体的体力活，有时，一个题字要写两三遍，很费神，不忍直视时，我就对江老师说，这幅字不着急，您什么时候有空再写吧，我过后来取。

     大家都知道，湖北江汉大学法学教授余元洲，当年有一个豪言壮语：如果重庆判李庄有罪，我这个教授就不干了。果真，重庆真把李庄判了；当真，余元洲教授也毫不犹豫辞职了。这一壮举，影响海内外，无数人为之感动。辞职后的余元洲教授，先后办过法律私塾、开过法律书店，无奈，隔行如隔山，秀才经商赔本光光，余教授又突发奇想，到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附近开了一家药膳面馆，起名“天下第一面”，他委托我能否让江老给题幅牌匾，我又厚着脸皮跑到江老家，江老师再给我写几个字吧，江老师问，又是哪个（律师）所的事儿，我说，这次和律师事务所没关系，是个饭店的名称，叫“天下第一面”，写这五个字吧，江老师很诧异，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看到他不想写的表情，我连忙给他介绍：这个余元洲教授非同一般，他是文学学士、经济学硕士、法学博士、已出站博士后，他还是位中医、又是个音乐家，本身更是江汉大学法学教授，为李庄案愤然辞职，现在想开一个面馆……江老师听着听着，表情认真起来，之后，欣然挥笔“天下第一面”！

     有一次，我和江老聊起网上那些律师群体恶意攻击的现象，愤愤然，江老平淡的说，搭理他们干嘛，我不是也有人骂嘛。我说，我代理您起诉那些王八蛋吧，江老两手抱在胸前，扭头看着我说，我？起诉他们？哼！抬举他们了！他那种大家的大气与豪放的霸气，让人相形见绌。此后，凡是对网络上的谩骂、攻击等污言秽语，我也学着视而不见了。潜下心来，多研究案子、研究法条、研究证据……努力用个案去影响周边，去践行和推动依法治国。

     江老牵头的“李庄案顾问团”，当年海内外影响巨大，出狱后，记得是在2011年底，我又去江老家，征求他的意见，能否再成立一个“李庄案申诉顾问团”，江老说，我支持，我参加。那时，重庆事件尚未发生，有很多人犹豫不决。但有了江老这六个字，我也就有了底气。之后，我通过微博、微信、手机等方式联系了很多人，最终统计人数179人，这其中涵盖了我国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专家学者与精英，其中，大部分都是国内知名高校的教授们。我深知，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看着前面赫然写着“江平”二字而参加这个申诉顾问团的。

     江老的望重与德高，影响力不言而喻，无论是我国的最高审判、最高检察机关，还是立法机关及各大院校，他的桃李无处不在。

     江老走了！还有多少“只向真理低头”的人呢！

 

李庄   于2023年12月19日 高铁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