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走了,这世界又少了一个侠客。”
2023年6月14日,画家黄永玉先生的子女发表声明:
“我们的父亲黄永玉因病于二O二三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离去。
彼时他忆童年、讲创作、谈爱情,对生死话题亦不避讳——
黄永玉是谁?
了解的人,总会因他惊叹:
是享誉中外的著名画家、美术教授、建筑师、作家;
是著名文学家沈从文的表侄。
“史上最受追捧”的蓝兔子邮票、“一猴难求”的生肖猴邮票的设计者。
曾代表中国人第一次获得“奥利匹克艺术奖”,90多岁还在笔耕不辍写小说。
不了解的,可能为他的另一些事惊掉下巴。
八十岁时,他叼着烟斗,登上时尚杂志封面;九十多岁,他“蛊惑”已息影二十多年的林青霞做个“野孩子”,这也促使林青霞接下了《偶像来了》。
没人比他更懂车:各类豪车都玩转;七十年代那会不允许个人拥有汽车时,他就购买了一辆本田女式50CC摩托车。
也没人比他更爱建房子,湘西凤凰的夺翠楼和玉氏山房、北京的万荷堂、香港的山之半居、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无数山楼、经他手的每处建筑都是艺术。
小年轻们爱玩的,他都不错过,年过九旬,不养生、不吃水果、爱吃辣、爱睡觉、爱看《非诚勿扰》。
小年轻们不敢玩的,他也能招呼两下,以至于“大方地表示”:
生前我玩得很开心,死后,大家玩一会我好啦。
在黄永玉这里,连死亡也变得朋克了起来。
1
每每提到黄永玉,人们总爱以“怪才”“鬼才”称呼他。
1924年,黄永玉出生于湖南凤凰,父母都是小学校长,表叔又是沈从文,从小便浸润在书香之气中的他,对艺术颇感兴趣。
但表现出现,却是另一种艺术,人称“黄逃学”,儿时常做的事是逃学去看凤凰县的女人们打架,去看枪毙土匪。
他还被称为“黄留级”,12岁只身去到福建集美中学念书,成天泡在图书馆,一学期下来,六门功课的总分加起来不到一百分。
整个初中,留了五次级;
念了三年,才终于念到初二。
多年后黄永玉笑谈:“前几年回学校见老同学,一下子来了1000多人,人家说你同学怎么这么多,那可不是,我留了五级,起码一级就认识250个同学。”
书不好好念,艺术倒是钻研得精。
因为木刻画得好,14岁时,他已经是当时中国东南木刻协会的会员,开始发表作品,逐渐小有名气。
初二因战乱辍学后,他四处谋生,当过瓷场小工,干过苦力,做过中小学教员,搞过剧团舞美,当过报社编辑,干过电影编剧。
在跌宕起伏的日子里,黄永玉也没放下自己的兴趣。家里穷,他就用刷锅笤帚画画,自学了文学、绘画、雕塑、木刻,还样样精通。
只不过他并不以为这有多让人骄傲。
别人称他“全能鬼才”,他说:
“叫我鬼才才是见了鬼呢。”
2
1945年,在江西赣州,19岁的黄永玉遇见了他的广东姑娘张梅溪。
看着心上人,爱耍嘴皮子的黄永玉半天只憋出了一句:
“我兜里有一百斤粮票,送给你吧!“
他的表叔沈从文,为了追心上人,写了一大堆情书,坚持几个月,将太太追到手,他也效仿,不过是吹小号——每天定点对人家吹小号。
吹了半个月,还真把心上人给吹到了手。
比写情书还快。
美术评论家陈履生说黄永玉“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性情中人”,但他对妻子却是满腔柔情。
半个世纪前的情话放到现在也不过时——“我们在孩提时代的梦中早就相识,我们是洪荒时代,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在写给曹禺的信里,他也忍不住撒狗粮:
“歌颂老婆的诗我大概可以出一个厚厚的集子了。只可惜世界上还没有这么一个禁得起肉麻的出版社。”
关于个人撩妹,他有一千种方法;对于他人的爱情,倒洒脱得很。
好友黄霑投资失败又与恋人分手后陷入低谷期,黄永玉道:“失恋算个屁,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
被黄霑怒怼:你才放狗屁,失恋都要上吊了,还能有诗意?”
用“活到老,玩到老”形容黄永玉,总是合适的。
某次在北京潘家园遇到有人卖他的假画,他评到:买画的人,有朝一日,有一点钱,买张真的;暂时没有,弄张我的假画挂挂,不也很好嘛。不这么认真,假就假吧,有饭大家吃。
记者问他,如果把自己比喻成一道家乡菜,会是哪道菜,黄永玉答曰“青辣椒炒红辣椒”;记者疑惑原因,黄永玉便又答:“因为不好回答,只好这么回答。根本也没有这道菜。
武功奇高,游戏人间,天马行空,“此乃黄永玉是也。”
3
前半生磕磕绊绊的黄永玉,后半生异常潇洒:
50岁考驾照,到了93岁还狂飙法拉利,白岩松看到他玩车大为惊讶:“老爷子,你都一大把年龄了,还玩这个?”黄永玉回敬道:
“我又不是老头。”
56岁,画出中国第一枚生肖邮票“庚申猴”,为了让大家知道自己养的小猴子多可爱,猴票的价值一涨再涨,号称“一张猴票一套房”:
可原稿却被黄永玉当字纸,给朋友画指路的地图;
70岁,评价自己“余年过七十,称雄板犟,撒恶霸腰,双眼茫茫,早就歇手;喊号吹哨,顶书过河,气力既衰,自觉下台。”
83岁,他穿着“达芬奇”围裙、叼着烟斗登上《时尚先生》杂志封面,成了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时尚先生”;
90岁,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办画展,画展上有一副书法作品,写着: “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当有人称其为“大师”,他怒道:“毕加索、吴道子才算大师,我算什么大师。今天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
对于当今的演讲,他评价:“漫长的演讲和放屁,都是在空气中拉屎。”
面对索画者,他回答:“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2016年1月5日,丙申年特种邮票发布,这是黄永玉36年后再次执笔设计猴年邮票。图/新京报
2016年,黄永玉再次提笔,设计“猴票”,毫不避讳地谈到了“最后一次”:
“今年又叫我画猴子邮票,我九十二了,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画猴子。朋友哄我说:‘不老!不老!你起码还有二十年好活,再画一圈猴子还有找头……’好笑!
那时候我很可能在冥王星哪条大街上哪家茶馆里跟伽利略或哥白尼喝下午茶,幽幽太空,你怎么找得到我?”
4
“死亡”的话题,黄永玉从不避讳。
他曾和爱人张梅溪聊起,想在死前先开个追悼会,原因是:“趁自己没死,听听大家怎么夸我。”
关于怎么处理骨灰的事情,他也早有“安排”:
比如,“不如把我的骨灰倒进马桶,请个老先生来冲水。”
但是被老婆拒绝了:“这样会堵住马桶,拒绝。”
比如,“那不然分成一个个小包,送给追悼会上的客人,拿回去种花。”
但是又被老婆拒绝了:“你就是想半夜吓人。”
再比如,“那不如把我的骨灰包成饺子给大家吃,最后宣布,你们吃的是黄永玉的骨灰!”
……
可惜,“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走在前面的人是张梅溪,和一个个“大家”。
钱钟书、张乐平、李可染、沈从文、黄苗子……眼看着旧友和故人相继离开人世,黄永玉慢慢整理、写下了自己和他们的故事,编成了一本散文集《比我老的老头》。
在这本书里,他感慨地写下: “唉!都错过了。
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
如今,这句话再被众人提起,已经物是人非。
黄永玉先生去世后,他和家人聘用的法律顾问,对他的遗嘱,做了公开说明:
在生前的最后一份遗嘱中,这个洒脱又执拗的老头,要求将遗体火化之后,“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取回我的骨灰”
“希望我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同时,“任何人不得办理各种类型的纪念活动,我的家人不得去支持或参加其他人组织的纪念活动”。
就像曾经,在《朗读者》中,他带着孩子气的表情,说的那番话:
“我死了以后,我的骨灰不要了,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不要固定埋在一个地方,也省得飞机钱。
我在上海有一些朋友,他们说:‘你应该把骨灰留起来。’我说:‘你想我嘛,看看天、看看云嘛。’”
他在很多年前,写过一首诗:
“我好像躲在一个大战争炮火连天之后的,一个沉积的战壕里面。
所有人都不在了,我的战友们全都死光了。
我一个人蹲在战壕里面,我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月亮,我静静地看待人间的事情。”
如今,这轮月亮落了下去。
但至少我们想念他的时候,别忘了看看天,看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