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利亚的城市漫游记
作为一名西班牙语教师，我曾在西班牙学习、工作、生活了三年多，对西班牙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有一些或深或浅的接触和体悟。然而，真要认真来谈谈西班牙及其文化时，我却迟迟不能下笔，因为早有珠玉在前。许多读者可能是在林达的《西班牙旅行笔记》、田晓菲的《赭城》中完成了关于西班牙文化历史的入门轻阅读。历史爱好者可能早就欣喜地发现，近些年我国引进翻译了多部关于查理五世、腓力二世、西班牙帝国、国际纵队等的历史书籍，引入国内的西班牙文学书籍和影视作品更是层出不穷。我搜索久远的旅居记忆，找到了给我留下特别印象的塞维利亚漫游之旅，试添瓦石于珠玉之侧。
塞维利亚是西班牙第四大城市，作为安达卢西亚自治区的首府，它是西班牙南部的金融、文化和艺术中心。虽地处伊比利亚半岛的内陆，没有沿海城市的碧海沙滩，但瓜达尔基维尔河穿城而过，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平添了城市的活力与灵性。为1929年伊比利亚美洲博览会专门修建的西班牙广场宏伟华丽，半弧形的回廊、古罗马式的拱门、阿拉伯风格的瓷砖、嵌瓷的围栏无不在展示西班牙多元交融的文化和光辉灿烂的历史。保留着清真寺遗迹的大教堂建筑群是哥特艺术鼎盛时期的杰作，旁边的西印度群岛档案馆以及不远处的塞维利亚王宫构成了老城区的经典旅游路线，随处可见的橘子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2005年和2007年我曾两次游览塞维利亚，但都是以参观景点、徜徉于大学校园和书店为主，与当地人的接触比较单一。2012年和2018年我与家人再次深入探索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完成了城市漫游之旅。陪着精力旺盛的孩子出游时，户外活动是最适合的，也最能感受到当地的风土人情。恰因如此，塞维利亚人的热情友好、走街串巷的闲适有趣、人文知识的丰富给年幼的孩子留下深刻而美好的记忆。而那两次漫游给我留下的是一张张可爱友善的笑脸、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和一点点生动的文学体验，让我发现了一个更贴近生活本身的有血有肉的西班牙。
美好的人
去一个城市旅游，第一印象非常重要。2012年暑期，我们一家三口从巴黎乘飞机抵达塞维利亚，坐机场大巴进入主城区。下了大巴，我们就开启了事先确定的徒步漫游计划，拖着箱子，背着双肩背包，拿着地图，向酒店走去。办好入住，在房间里歇息时，我才发现丢了一个背包。于是，顾不上旅途的疲惫，抱着一丝希望，我们沿原路返回寻找。等我们回到机场大巴终点站时，工作人员正在翻找背包中的身份信息，试图联系我当时在西班牙的工作单位。失而复得的惊喜瞬间让我对这座城市好感倍增。
接下来的几天里，孩子成为社交小能手。西班牙人热情好客，一般不会让气氛冷场，电梯间的陌生人会很礼貌地问候，甚至会亲切地问孩子几岁了、来自哪里。此外，餐馆中的服务员、街区儿童乐园里的小朋友们都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这让原本有些害羞的孩子逐渐开朗起来。为了更好地交流，他很快学会用西班牙语说“你好”“谢谢”“我来自中国”“请给我一杯橙汁”等简单的生活用语。我想，正是塞维利亚人的热情友善才让包括我在内的异乡人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受。
美好的传说
带着小朋友在城市街道和广场上穿梭，看见某个雕像或比较有特色的街道时，我不免会查找一些相关信息和历史故事，临时抱佛脚，希望能给他留下关于这座城市的人文印象。
七月的塞维利亚正是炎炎夏日，骄阳似火。为遮阳避日，居民区的街巷往往修建得非常狭窄，橙色或白色的高墙耸立，家家户户的阳台上绿植繁茂、鲜花盛开，弯曲的小巷阴凉悠长，不禁让人流连忘返。于是，中午时分，我们选择走进迷宫一样的老城街区，去寻找最窄的或形状奇特的小路。
在一条条古老而狭长的街巷里，我们站在石板路中央，伸开双臂就能抚摸到两边的砖墙。可以想象，在禁忌严格的古代，情窦初开的少女足不出户，站在自家阳台上就可以亲吻到爬到对面阳台上来幽会的情郎，在这里不知上演过多少爱恨情仇，可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也可能是棒打鸳鸯的悲惨故事。
在塞维利亚大教堂里的王室祭坛，我们看到了佩德罗一世的名字。经过查询，知道这是14世纪卡斯蒂利亚王国的一位国王，年幼时因母妃受冷落而被遗弃在塞维利亚的阿尔卡萨尔王宫，成年后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夺王位，最终被杀。至今在塞维利亚仍然流传着许多与这位国王相关的轶事。其中最令人动容的当属他追求玛丽亚·科罗内尔女士遇阻的传说。
据说，佩德罗贪恋玛丽亚的美貌，紧追不舍，全然不顾自己是她的杀父弑夫仇人。有一次，他带领士兵把玛丽亚追逼到一座塔楼下，但上苍奇迹般地让塔楼周边生长出高高的欧芹，遮蔽住玛丽亚，助她躲过一劫。之后，佩德罗闯入修道院想强行掳走玛丽亚，情急之下，她抓起厨房里盛满沸油的平底锅，淋到自己的脸上。这种不惜毁容也不愿屈从的英雄行为让佩德罗大为震撼，最终他放下了欲念，不再打扰她，并归还了之前没收的财产。玛丽亚利用归还的财产修建了修道院，从此闭门清修。我们在她修建的圣伊内斯修道院门口驻足片刻，不禁为普通人不畏王权、英勇抗争的精神所感染。
美好的文学
2018年我与智识有点增长的孩子再次走在塞维利亚的大街小巷时，我特意引导他去看以文学名家、历史名人名字命名的酒店、咖啡馆、纪念馆或学校，以偶遇某位名人的纪念碑或雕像，并阅读碑上的铭文为乐，深入探索这座名副其实的历史文化名城。
我们瞻仰了长眠于大教堂里哥伦布的祭坛；站在黄金塔下，遥想当年麦哲伦从港口出发去环球冒险，却最终命丧他乡，没有回归故里；在塞万提斯纪念碑前，我告诉小朋友这位与莎士比亚齐名的文豪生前生活窘困，难求高职，甚至身陷囹圄，但其创作的《唐·吉诃德》却成为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现代小说；此外，流浪汉小说家弗朗西斯科·德·克维多在这里完成了《骗子外传》；宫廷画师委拉斯凯兹，浪漫主义诗人贝克尔，“九八年一代”的代表人物安东尼奥·马查多等都出生并在这里成长。
塞维利亚孕育了文学家，而文学家也不吝笔墨，献上了对塞维利亚的爱。安东尼奥·马查多虽然八岁就随家人搬迁到马德里，故乡的庭院、喷泉、水车、柠檬树一起构成了童年的回忆和梦境，频繁出现在他的诗歌中。他在诗歌中写道，“我的童年是对塞维利亚的一个院落和一个明亮果园的记忆，柠檬在果园里成熟”。诗人对柠檬树的念念不忘让我想起唐寅咏菊的诗句“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
至今，我仍然记得我们漫步在柠檬树下，看着喷泉轻轻拍打着大理石，晶莹剔透的水珠飞溅，感叹着西班牙人民的热情善良、坚韧不拔和浪漫诗意，美好的人、美好的故事和美好的文学留给我们美好的回忆。
（作者系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