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专栏：山海之灰
共80篇a
说话间，那群八苦斋的杀手已经化作了一地更碎的尸块。
楚瑶光踮着脚站在他身后，狠声道：“都停下，否则我弄死他！”
八苦斋：“？”
楚瑶光一手持匕，一手箍住安桃的颈项，两只手都在发抖。
安桃站着没动：“误会了吧？鄙人只是个小商贩，况且已经倒戈了……”
楚瑶光一把扯开他的翻襟，露出了锁骨之下的大片皮肤，以及皮肤上的金色图腾。
细密的金纹在安桃的深色皮肤上，近乎熠熠生辉。其用色之高贵、工艺之繁复，看上去都跟小商贩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这些纹路构成了一匹背生双翼的天马。一圈联珠纹环绕在侧，象征着辉煌的日光。
“被我看到了这个，还有什么可说？”楚瑶光极力让自己听上去更凶狠，“你是蜜特拉的人，这一切都是你们合伙算计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安桃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艳丽的眼睛眨了几眨，但随即开了口：“哇，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冲着八苦斋扬声道：“照她说的做，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吾主蜜特拉绝不会放过你们。”
八苦斋的攻势放缓了一瞬间。那个操控着同伴的小头目藏在林中，一头雾水。
他们昨夜被周军追上之后，便在此处山林间与对方周旋。这座白山很有些邪门，不少同伴打着打着就走散了。自己这一队人马伤亡惨重又落了单，本想在此设伏对付周军的，万万没想到，竟等来了廖云觉本人——外加李四和李十一。
天上居然能掉这么大的馅饼。小头目激动得快要昏过去了。
但是“合伙算计”又是怎么回事？先前没见过这胡人少年，可瞧他那容貌与气度，又实在不像个寻常人物。再加上那图腾……莫非是蜜特拉的神仕？
小头目知道蜜特拉在与泥师都合作，但蜜特拉手下又有些什么人，以他的身份还真不清楚。眼下又联系不上赵寅赵卯两位首领……
一瞬间的犹豫后，他决定张口问个究竟：“你是——”
他没有来得及问出第三个字，因为前两字已经足以暴露他的位置。
早有准备的李十一拧身扬手，银针裹挟着风声飞入树丛，将他穿脑而过。
小头目直接暴毙。
他一断气，仿佛断开了无数傀儡丝线，那些生龙活虎的残肢纷纷落地不动了，余下的活人也阵脚大乱。
战场边缘，安桃问：“小娘子，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凭什么？”
安桃抬手去拨开她的匕首：“戏已经陪你演完了……嘶。”
楚瑶光手一抖，在他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安桃感受着那冰凉的刺痛，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扬起嘴角：“这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狡辩。”
安桃笑出了声：“我若是与他们一伙的，只需看着孙王妃抓捕你们即可，何必折腾这一大圈？”
楚瑶光愣了愣：“你……你就是在帮孙王妃，半路设计将我们分散……”
她话音刚落，剩余的神树国人也找了过来。众人聚在一起气势大盛，围着八苦斋开始狂杀。
楚瑶光：“……”
“现在如何？”安桃耐心地问。
“那这图腾……”
“哦，这的确是蜜特拉的图腾。不过，什么叫‘蜜特拉的人’？你以为我受命于祂？祂以真身现世了吗？莫非你们见过祂？”
楚瑶光的头痛了起来：“等一下，你等一下。”
她扭过头去，用耳语的音量悄悄问：“天司上神？”
“他没说谎。”天司也用耳语的音量笑道。
楚瑶光猛地松开了安桃。
安桃顿了顿，回过身望着她。楚瑶光瞧见他凌乱的衣襟和脖子上的伤痕，脸红得快要滴血，翻出巾帕递了过去：“对不住。”
安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接过巾帕按了按伤口：“无妨，一场误会能换来一张织锦粉罗帕，倒是鄙人的荣幸了。”
楚瑶光开始寄希望于寒风快点将自己的脸颊吹凉。
却听安桃继续道：“……若是实在过意不去，还可以再赏些伤药钱。”
楚瑶光：“？”
说话间，那群八苦斋的杀手已经化作了一地更碎的尸块。
“奇怪，”林远用足尖挑动着尸块，“只来了这么点人吗？”
队伍中那几名千牛军上前，拔起残肢上的箭矢道：“这似是周军所用之箭。”
他们在附近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一些周军的尸身，但数量同样不多。
李十一突然抬手示意大家噤声。她转过头，侧耳聆听了一会儿，伸手一指北边的山林深处。
风雪中隐隐传来密集的金铁交鸣声。
双方还在林中厮杀未休！
千牛军登时便血脉偾张，忙不迭要去与大部人马会合。
廖云觉却低声开口：“诸位，眼下战况不明。如果来敌众多，我们贸然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千牛军一愣。
相比薛淳英带队时，他们对廖云觉已经信服了许多。自从进入鹤觋，廖云觉为了隐藏身份，便不常出面下令了。尽管如此，当众人不断在大喜大悲间来回起落，颠得发昏，再一看云淡风轻的廖宗主，便很难不将他视作主心骨。
廖云觉语声平稳：“既然周军尚在杀敌，我等不如先行退避，以找香为重。天色将暗，夜里恐怕变数更多。”
千牛军飞快交换了一下目光，点头道：“廖宗主说得对，一切都是为了采香。不知宗主寻到沉香的方位了么？”
廖云觉仰头望着这座山脉，沉默了一会儿：“先穿林而上吧。”
众人当下便放轻脚步，朝山上攀去。
林远却已是心下微沉。廖云觉说往上走，似乎并不是因为对香料有感应，只是分析了“山上有佛窟”这情报。
他们在来路上望见了，白山低处覆盖了树林，高处则全是裸露的山岩与皑皑积雪。植物根系会破坏洞窟，因此佛窟不可能藏在林间，只能在上方。
廖云觉的髓海恐怕还是未见起色……所以他刚刚才会有意避开周军吧。
林远皱起眉来。他们真的摸对了方向吗？鹤觋已经不能回了，如果沉香不在白山，还能往何处找？
他转头看了一眼队伍。安桃已经收了酬金，却还非常自觉地跟在队尾。遇到林远的目光，他微笑道：“林公子，你答应过带我进山的。”
“确实。”林远道，“但如你所见，此行凶险万分。而且实话告诉你，我们要找的东西换不了钱，只会引来杀身之祸。良言难劝该死鬼，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呢。”
林远笑了一声：“我猜也是。”爱财到这份上，他林远愿将杀价之神的名号拱手相让。
安桃张望了片刻，饶有兴致地问：“所以诸位是在找什么？说不定我也能提供一点线索。”
“你提供不——”林远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注视着前方，瞳孔微微收缩。
他们已经攀爬了好一段距离，然而四周的林木不仅没有稀疏，反而愈加蓊郁了。不知不觉，连风雪都悄然停歇了，仿佛穿不透繁密的枝叶。
视线所及，这幽暗的林景竟似没有尽头。
但真正让林远震惊的并不止这些。
四下昏暗得如同提前入了夜，可他眼前却浮动着一层轻薄的、蜜色的雾霭。他简直不敢置信，走向最近一棵树，凑近树皮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楚瑶光悄声问。
“沉香味。”林远喃喃道。
这林中明明没有一株是沉香树，可所有枝干、叶片、草茎，散发的都不是自身应有的气味，而是一股极淡极缥缈、只有林远能捕捉到的沉香味。
这段日子，他天天都在检验沉香，早已练出了一套心得。此时映入神识的蜜色发深，不像新鲜树脂，倒似是沉淀多年的老料。但较之寻常老料，其中又多了一丝潮湿的灰色，仿佛发了霉。
这就对了。这股子变异的气质，是筮予香料无疑！
“师父……”林远又惊又喜。这一回是误打误撞，还是……廖云觉能感觉到什么了？
廖云觉面色比平日更为苍白，许是从鹤觋一路疾行至此，身体有些撑不住了。他对林远点了点头，倚着一棵树坐下休息。
当着旁人的面，林远也不方便多问，转而招呼众人：“都来试试采香！”
李十一匕首一翻，二话不说便刺入一株树干，等了片刻，并无树脂溢出。
“沉香不是这么采的。”林远道，“要先找到被感染的树洞或者树瘤，然后削去外面一层软木。还有一种阴沉香，是埋在土中的熟香。”
众人顿时忙乱起来，有的掘地三尺，有的四处找树瘤。
半个时辰过去，仍是一无所获。沉香味无处不在，沉香本身却不见踪影。
下方山林中又传来了混战之声。那些杂音越来越清晰，竟似在朝这边缓缓逼近。
有个千牛军焦躁起来：“还找么？林远，你鼻子不会出错了吧？”
林远懒得理他。
那人又问：“廖宗主，要不要换个地方？”
廖云觉没有回答。
林远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廖云觉的身影渐行渐远，几乎已经消失在林木深处了。
林远吃了一惊，赶紧朝他追去，发现异常的余人也匆匆跟上。
林远终于追到了廖云觉身侧，正想问个究竟，却见他面容惨白，已经不见一丝血色，漆黑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某个方向。
“师父？”林远心脏突突直跳。
廖云觉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言。他的步履略显急促凌乱，一路朝草木最密处钻。林远一边勉强跟着他，一边对空气唤道：“都……上神！”
“在呢。”阴间声音这会儿倒是随叫随到。
“我师父这是？”
“正常，髓海在慢慢苏醒。受了这么久滋养，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林远一喜：“太好了，时机也正好……”
话音未落，就见廖云觉脚一软，整个人朝下倒去。
林远慌忙扶住他：“师父！”
廖云觉的手臂搭在林远肩头，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着，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停下停下，不能再用了。”天司道。
“用什么？”林远问。
“道力。髓海恢复的过程几乎跟受损一样痛苦，所有道力都用来修复那地方了，四肢百骸会极其虚弱。他若再透支道力找香，可能会连呼吸的力气都不剩。”
林远倏然望向廖云觉。
廖云觉双眸虚睁着，目光却已涣散了。林远支撑着他勉力往前走，只觉得肩上的身躯越来越沉，直往下坠。
安桃大步追了上来，帮着从另一边架住廖云觉：“这是怎么了？林公子，你们走太快了，有些人没跟过来。”
林远回头一看，那些千牛军和一部分神树国人都消失了踪迹，连带着阴魂不散的战斗声，一并被他们甩在了身后。仅存的光线正在消失，密林像在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合拢……
这时起了一阵风。
夜风尖厉地呜咽着，似是刚穿过某处狭窄寒冷的通道。风势甚急，仿佛将山林打开了一道缺口。
他们朝风来处转身，只见一片黑魆魆的山岩，犹如沉默蹲伏的镇墓兽。那些岩石间仿佛还张着些幽邃的兽口……
林远突然明白了。
他只说出两个字：“佛窟。”
下章预告：大千世界，目不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