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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风吻玫瑰》连载③“阿珠,别怕。”阿珠,别怕。
爱格官方微博作者: 岑姜 07-04 12:00 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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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七月初。

临江市告别终日阴雨,天空开始出现太阳。巍峨坚硬的“钢铁森林”蛰伏在腾腾热气里,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巨大怪兽。

漂泊在太平洋上的衣服到了,那些高定有的历史悠久,其价值完全可以放进艺术馆当展览品,又受布料和工艺限制,对保存环境要求极为苛刻。

林稚晚也不喜欢社交,索性一直窝在吾悦江澜设计整理衣帽间。

自那天后,池宴没有再来,林稚晚也没有去找。两个人的关系很微妙,宛如一株春雨过后的竹子,长势喜人,却在某一瞬间被拦腰折断。可仔细想想,貌似冷漠疏离才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倒是娄黛总会找来。

吾悦江澜是新开发的江景别墅,由于开发商打造“精英阶层住宅”的营销理念,楼盘一开售就有不少临江市的名媛少爷趋之若鹜。娄黛就是其中之一,每天下午三点,她会准时提着下午茶出现在1007的门口。

刚开始,对于家里有外人来这件事林稚晚觉得很不自在,可娄黛这姑娘五行缺眼力见儿,在“专柜大战”后还将林稚晚当成好姐妹对待,一见面就黏黏糊糊,十分自来熟。

打不过就加入,林稚晚已经习以为常,并且能自觉给娄黛留门。

“真奇怪,”娄黛一进门就嘟囔了一句,“为什么这么久我都没见到池宴啊?”

这话没头没尾的,林稚晚不禁心虚,故作疑惑道:“啊?”

娄黛解释:“买这栋宅子时中介说了,池宴也住这小区,还是在我附近呢。”

“中介这都能随便说吗?”

娄黛傻里傻气的,听不出林稚晚语气里的试探,径直坐到沙发上开始拆下午茶:“是呀,池宴可是吾悦江澜的活招牌,好多姑娘都是冲他买的这地方。”

不至于吧?不过倒也不难理解。池宴一直就不是低调的类型,爷爷是政界名流,父亲是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自己又玩赛车,哪一项单拎出来都足够令人遐想。更何况他长了一双琥珀色的含情眼,再配上薄唇,天时地利人和地将痞坏、浪荡又矜贵演绎尽了,确实会让很多姑娘从情窦初开惦记到二十五六岁。

林稚晚挪动一件缀满钻石的二十世纪海盗爷执掌迪奥时的高定礼服,含糊地应付娄黛:“可能是他不喜欢住在这里吧。”

“也是。”娄黛点了点头,毕竟他们这群人都不会只有一套房产。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怎么看你家后面停着的游艇有点像池宴那艘。”

林稚晚:“……”

这游艇是国外一家大公司生产的,刚到临江时是竞价拍卖的,最后成交价几个亿,这件事豪门小姐们都清楚得很。

只不过池宴拍下游艇后,就远赴美国开拓市场,这两年除了表弟曲思远用它开过一场派对外一直都处于闲置状态。

林稚晚也想问:这么大个玩意儿放在港口养护不好吗?非要停在家后院?

她就当没听到,推着挂衣模特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礼服,往电梯方向走,想要把它放进三楼的衣帽间。家里现在被这堆礼服搞得很乱,一楼会客厅放了一些,三楼主卧也全被侵占了。

娄黛就随口一说,也不打算深究个中缘由。毕竟,当初林稚晚是尽人皆知的小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得很,跟池宴比起来,一个柔成水、仙成烟,一个烈似火、刚似铁。这两个人能扯上关系,她第一个不信。

见林稚晚推着模特进电梯,她赶紧上去帮忙,把繁复的裙摆都塞进电梯里。

林稚晚温和而礼貌地道:“谢谢。”

“你跟我说什么谢谢呀,”娄黛自来熟地又问,“八号的ELLA杂志慈善晚宴你去吗?”  

这种杂志举办的慈善晚宴,除了邀请明星博流量外,也会邀请一些设计师以及对时尚有贡献的豪门名媛。这个贡献具体就指,在时尚方面,订购高定礼服、高定珠宝花了多少钱。在临江市这群名媛中,娄黛说贡献度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林稚晚不参与评比,因为她拥有设计师的身份。

在大众视野里沉寂了两年,林稚晚并没有打算放弃时尚行业以及服装设计工作,点了点头:“嗯,要去的。”

见娄黛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奇怪,林稚晚又问:“怎么了?”

娄黛挠了一下头,思量着开口:“就是……叶清和也会去。”

乍一提到这个人,林稚晚只觉头皮发冷,半晌,扯出一个笑容:“她是女明星,参加这种活动,应该的。”

当年林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只知道个大概。但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林稚晚是被林钦还有叶清和算计的那一个。

娄黛还是担心她:“她跟你那杀千刀的哥哥一直在找你呢,我怕……”

“你不是想让我给你挑礼服吗?”林稚晚没有再继续上一个话题,“你有什么喜欢的风格可以提前同步给我,我帮你做妆造。”

“晚晚,你对我太好了,呜呜呜。”娄黛神经大条,见磨了她几天的事终于松口答应,立马忘了叶清和,张开双臂给了林稚晚一个大大的熊抱。

林稚晚也跟着笑,只是笑容更多地流于表面。

 

慈善晚宴当天,娄黛特意选了宝格丽酒店,雇了国内顶尖的摄影团队来拍晚宴出发照,架势不输当红女明星。

娄家书香门第百年世家,到了娄黛这一辈虽有式微之兆,但娄黛是平辈里唯一的女孩子,人也单纯,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什么有什么。

林稚晚既然答应了给她做妆造,便提前了好几天给她挑礼服。娄黛的衣帽间很大,高定琳琅满目,但就是审美有点问题。高定好看高定的,她好看她的,怎么搭都不和谐。娄黛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七,骨架也有点大,但脸是娃娃脸,所以一直走甜美路线。

少女粉、蕾丝、泡泡袖这些元素罩在她身上,仿佛金刚芭比,倒不如直接将视觉重点转移到身材上来,弱化脸部的幼态感,强调好身材和大长腿。

林稚晚在娄黛的衣帽间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帮她在内场搭配一件西装外套,露出长腿,干净利落。至于红毯上要穿的高定长裙,林稚晚实在没有办法从她的衣帽间里挑出满意的,于是拿出了自己收藏的二十世纪老佛爷设计并制作的长裙。

“真的要穿老佛爷亲手做的礼服吗?”就算林稚晚已经把礼服带到酒店了,娄黛依旧不敢相信,“这可是收藏品!是可以放到伦敦时尚博物馆展览的那种!”

“嗯,”林稚晚一只手撑着桌子,仰身端详她的五官和轮廓,“高定礼服说到底也是服务人的,你穿上它跟把它摆在博物馆里展览一样有价值。”

娄黛感动得稀里哗啦:“呜呜——晚晚,你对我也太好了……”

林稚晚冷漠地比了个“停”的手势:“抓紧时间。”

娄黛的化妆师是合作过很多次的,林稚晚跟对方沟通了一下妆容要求,见化妆师跟自己意见一致,就磨了一杯咖啡,换好礼服后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杂志。

娄黛底子好,妆发也简单,没一会儿就做好了造型,叫摄影师过来拍出发照。

这条裙子是C家的经典款,经典的黑色配山茶花作为点缀,剪裁挺括大气,很好地衬托出娄黛的利落和气场,又跟面部妆容和谐,有些小女生的娇气。

林稚晚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人多了起来,她感觉闷,趁大家不注意,端着咖啡悄悄推门离开。

自八岁时母亲赵润词去世,她就变得不再喜欢热闹,承担不起别人的热情,也回馈不了任何爱意。

娄黛讨厌她就是从这个年纪开始的。

林文和本是军人,后下海经商,将新盛越做越大,在赵润词去世后受临江市国资委的邀请,将新盛集团从闽州迁至临江。

刚到临江时,林稚晚和娄黛是邻居。娄黛是那条街上的小霸王,看林稚晚白白净净,长得好看,总是主动找林稚晚玩,可几乎每次都会被林稚晚拒绝。

送小零食,林稚晚不收;邀请玩跳飞机,林稚晚不玩;躲猫猫,林稚晚不躲。碰壁的次数多了,娄黛就开始讨厌她,小孩子的爱恨很简单,并且还带着一群小伙伴孤立她。

不过在那个年纪,林稚晚才是不愿意和人接触的那一个,意识到所有小朋友都讨厌她,还不自觉松了口气。然而人生兜兜转转,当时林稚晚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两个人还能如此平静友好地相处。

“林稚晚?”一声尖锐的声音刺破长廊里的宁静,林稚晚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那声音宛若一把刀子直插心脏,扯着前尘往事一并回忆起来。林稚晚浑身僵硬一瞬,努力整理好情绪,微微偏头,就看到叶清和朝着自己走来。

踩在地毯上的高跟鞋跟又高又细,跟人一样,尖锐又刻薄。林稚晚不可控制地回想起巴掌落在脸上的痛感。四目相对,她捏着咖啡杯的手背青筋突起。

叶清和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半晌,冷嗤一声:“真是你?你还活着?”

林稚晚一双眼睛清澈,没什么温度,同样讽刺回去:“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哼。”如今叶清和是林家的女主人,再也不是那个要巴结小姑子在林家苟且度日不受待见的第三者,自然不怕这个丧家之犬。

“听说你现在住吾悦江澜,还收藏了很多高定礼服?”叶清和话锋一转,“你爸留给你多少钱我清楚,哪能支撑得了你这么大的手笔。”

她一顿:“你该不会是被哪个老男人包养了吧?”

林稚晚:“……”

她天生对这些低级的讽刺免疫,不仅不会生气,甚至觉得有点吵。懒得跟叶清和浪费时间,她拎起裙摆就准备走。

可叶清和不这么想,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生活差这么多?叶清和以为林稚晚早就落魄了,可她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比之前更好,嫉妒填满内心,叶清和突然有些抓狂,对于羞辱林稚晚的游戏不厌其烦。

“林稚晚!”她一把将人拉回来,扯得林稚晚一个趔趄,“你怎么还敢回来啊?想到你爸就埋在这里,你不觉得夜夜难眠吗?”

提到父亲,林稚晚终于有了点脾气:“放开我!”

叶清和不依不饶:“如果当初不是你,你爸会死吗?明明是前一天的飞机,你却因为睡过头错过了改签,还让你爸送你。你爸要是不送你,他就不会出车祸。他出车祸时不护着你,现在就还能好好活着。”

“还有你妈妈,你妈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了?”

都是因为你。

都怪你。

望着叶清和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林稚晚仿佛置身血盆大口下。“你胡说什么!”她眉毛拧起来,奋力挣扎,手腕红了一圈。

“哪是胡说?”叶清和死死地捏着她,“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丧门星。”

“你就是个克星,克死你妈还不够,还要克死你爸,之后是不是还要克死你老公?你怎么敢跟娄黛走那么近?不怕有一天也把她克死了?”

太熟了,实在是太熟了。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的人,完全能做到每一句话都直戳人肺管子。

林稚晚的身体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左手微微用力,掌心的纹路紧紧贴在透明杯壁上,纤细的手指骨节泛白,力气大到想要给它捏碎。

“林稚晚,你就是个丧门星,你克死……”

“啊!”叶清和一句话没说完,林稚晚面不改色地将整杯咖啡浇到她脸上,水珠溅到了礼服上面。礼服脏了是要赔的,就算以叶清和现在的财力赔一件礼服不算什么,可叶清和虚荣惯了穷怕了,一瞬间还是惊恐害怕,说不出话来。

“你先清醒一下,”林稚晚脊背挺得很直,声音平淡但掷地有声,“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像泼妇骂街一样。”

“叶清和,你现在已经是林夫人了,又是粉丝不少的大明星,那就麻烦你注意点儿形象。

“我不拆穿你的底细,却也请你考虑一下,可可需不需要你这样的妈妈。”

可可,她的女儿。叶清和面色微动,但明显崩溃了一下。她们认识了这么久,住在一个屋檐下,早就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可言。

当年,二十来岁的叶清和靠着怀孕“逼宫”。林文和虽然对她百般不满,但终究顾及肚子里的生命,让她进了林家的门,可生出来的是个女孩。林钦重男轻女,对可可也不喜欢。她也够贪心的,社会地位和事业都想要,却又不得不讨好林钦,一直把可可放在老家养着,并且向大众隐瞒自己生孩子的事实,继续立人设圈钱。

“我的事不用你管。”叶清和吵道。

这会儿倒成自己的事了,当初算计着林文和的遗产,想办法把她软禁在医院时怎么不说?林稚晚嗤笑出声:“这些年,你用着我的家产,还安心吗?”

“别胡说!”叶清和拔高音量,“这是你爸留给你哥的。”

有些谎话,自己说久了也便信以为真。林稚晚突然觉得她挺可悲的,冷笑一声:“叶清和,你得明白,有些东西只是暂时让你保管一下而已,时间一到,都会收回来的。”

说完,她不再停顿,提起裙摆,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可她无论走得再远,那些声音照旧在脑子里盘旋——

“你就是个克星,克死你妈还不够,还要克死你爸……”

林稚晚浑身逐渐冰凉,麻木地往下走了几层。隐约间,她猛然撞上了坚硬的胸膛,脚下又踩到了裙摆,趔趄着要摔倒。

“你能不能小心点儿。”那人眼明手快,长臂绕到她的身后,将她拦腰扶住,依旧是不耐烦的调子。

宛若一个唤醒过程漫长的机器,林稚晚在他的启动命令下,逐渐找回自己的运行程序。

被他搂着的腰微微发疼,她也没挣扎,反倒是眉目舒展开,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办点事儿。”池宴没细说,倒是打趣她,“你走路看着点儿,别总往人怀里撞。”

他说话声音淡淡的,表情也冷,放在一般男人身上孟浪且油腻的句子,在他嘴里就带着嘲笑似的,坦坦荡荡,有点勾人。

林稚晚并没有着急挣脱他,被他抱着,闷声回嘴:“那你还真是大善人,见到姑娘就抱。”

“什么叫见到就抱?”

“你不是在亲身示范吗?”林稚晚声音闷闷的。

“别碰瓷啊你,”池宴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下巴指了一下楼层号码,“我是看着你下来的。”林稚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只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层而已。意识到有可能被他听去全部对话,她一瞬间浑身紧绷,试探道:“那你看见什么了?”

池宴察觉出来她有点不对劲,语气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见他什么都不知道,林稚晚仰起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认无误才放松下来。她并不害怕池宴看到自己失态,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展示给人看。

两个人一时沉默了,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像是双人雕塑。天光从并不开阔的窗子照射进来,空气中尘埃浮动,楼梯间沉寂到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池宴不知道林稚晚经历了什么,却也能感觉到她异常脆弱,像是无家可归的天鹅。而他,是用芦苇系上的、漂泊的船。半晌,他眸色微暗,抬起手,覆上她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类似于主人安慰猫咪,或者朋友以及战略伙伴之间的友善关心。

林稚晚神奇地放松了神经,鼻尖贴在他的胸口,连嗅觉都灵敏了起来。

不对劲。她猛然离开一点儿距离,用力嗅了两下。

“狗啊你。”池宴嫌弃道。

林稚晚目光笃定地看着他:“你身上有女香。”还没等他说话,林稚晚又补充道,“还是不同的人。”

一种是香奈儿5号,女大学生最喜欢的街香。另一种是偏成熟的,这两种香完全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再联想到现在他们身处的是酒店,林稚晚的目光变得有点复杂。

虽说他们从来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她也没有幻想这位公子哥守身如玉,但这……也玩得太花了。

池宴没承认,却也不否认,“啧”了一声,讽刺她:“鼻子倒是挺灵。”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永远保持适当的距离最好。林稚晚才不会细问,笑着说了一句:“多谢夸奖。”

池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两个人齐齐沉默。

香水这事算是翻篇了。

林稚晚很瘦,今天穿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束住纤细的腰。为了保证造型的完整度,她已经将细节控制到每一根发丝。

她的礼服过长,又偏性感,所以扎了个微微松散的半丸子头。垂落的黑发微卷,恰到好处地打散在露出的肌肤上,正面侧面看起来都是好看的,有种精雕细琢后令人心悸的美感。

“参加活动?”还是池宴先打破尴尬。

“嗯。”

参加ELLA慈善晚宴的都是时尚界和娱乐圈人士,林稚晚突然对那两个姑娘的身份也有了个大概判断。林稚晚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林文和,他还在世的时候,每次她参加舞蹈比赛或者出去玩,但凡回家晚了,他总是要亲自接。

他说:“阿珠,要随时跟爸爸讲回家时间,你走远了爸爸放心不下。”

而现在,林文和躺在一个小盒子里,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了。如今这个世界上与她最亲密的人,也不过尔尔。

刚刚和池宴插科打诨打走的负面情绪又一窝蜂地涌上来,林稚晚胸腔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无比想念林文和。

忽地,头顶落下很轻柔的重量。林稚晚吓了一跳,脊背紧绷着,抬头就撞进一双顶好看的琥珀色眸子里。

池宴微微躬身看她,手掌又在她的头顶拍了拍,像是一种安抚。

林稚晚愣怔地看着他,大概是她看起来有点傻,池宴眼底沾上一点儿笑意,声音上扬,一贯的漫不经心里多了点诚恳:“晚晚,对不起哟。”

对不起什么?他总不会是为他的私生活道歉吧。林稚晚彻底蒙了。

池宴眉毛微挑,语气更不着调:“你这发型做了几个小时?”

林稚晚呆愣住:“怎么了?”

池宴手掌用力,笑得痞坏:“现在有点毛糙了呢。”

林稚晚:“幼稚鬼!”

池宴没反驳她,笑着离开了。被他这么一搞,林稚晚的坏情绪真的一扫而空,并且从坐上保姆车开始,就一直担心头发,即便对着镜子看依旧是造型完美的模样。

给她充当临时助理的小姑娘忍不住问她:“Jovian姐,你看什么呢?”

“看我的头发,”林稚晚问她,“是不是有些乱?”

小助理认真看了两眼:“没有吧。”

“可是他刚刚拍来着。”

“那也是很轻地拍吧?”小助理识趣地不问“他”是谁,“可能他就没想过让你的头发乱糟糟。”

没想过吗?林稚晚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加长版林肯缓缓开动,小助理在一旁提醒道:“Jovian,就要到我们了。”

小助理贴心地跟她对流程:“走到红毯中间部分,我们杂志安排了摄影师给你拍照,到时候他会跟你挥手,看过去就好了。拍完照,我们还有个小型采访,问题都是对过的,放心,很简单的。”

ELLA杂志的副主编和林稚晚是伦敦艺术大学的校友,当年能采访到时尚界颇具盛名的伦拉先生,还是林稚晚在中间牵线搭桥。因此,这场慈善晚宴对林稚晚也是照顾有加。

外面夜色浓稠,繁华喧嚣里透着末日狂欢感,闪光灯一阵接着一阵,晃得亮若白昼。

林稚晚从保姆车里走出来,腰背挺拔,雪白的脖子细而长,披散的黑发刚好垂在锁骨上,越发衬得皮肤白嫩。她走到签名板前,签名,拍照,然后走远。

走红毯一般都是女明星争奇斗艳的环节,到了设计师这里几乎不被观众重视。本来直播间人数已经狂降,却在林稚晚几乎走出画面时,弹幕里一片——

“刚刚走过去的是谁?我一整个被美住。”

“是设计师吗?这身礼服绝了!”

“美女姐姐再回来走一遍红毯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

礼服裙摆的肤色网纱上缀了近千颗宝石,林稚晚走起路来光芒四射,摇曳生姿。

礼服整体采用轻薄透明的面料,却看不到一丝针脚缝合的痕迹。这么高的露肤度,多数人穿上不免有轻浮之感,可林稚晚妆容清淡,一双眼睛圆润清澈,跟劣质的魅惑根本不沾边。特别是在一众被人熟知的女明星里,更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后台实时反馈直播效果,看弹幕里呼声很高,导播将直播镜头切到了采访。直播间实时观看人数开始明显上升。

“作为设计师,Jovian参加过很多次国外的ELLA时尚之夜,那感觉跟国内的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问题就完全不在计划内,又是对着镜头,林稚晚没时间思考,脱口而出:“最大的不同是,一个是在国内,一个是在国外?”

主持人:“……”

这场采访,尴尬到可以成为林稚晚心中“此生不愿再”系列第一名。进了内场酒宴,她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座位坐下,手机“丁零零”响了。

“晚晚,你上热搜了!”

她还没说话,陆方霓又匆匆发消息:“你抓住这一波热度,现在就算是服装设计师也需要粉丝!”

流量经济下确实如此。林稚晚这次回来,除了想要建立自己的服装品牌外,还想好好经营林文和留下的新盛体育——虽然现在新盛体育掌握在林钦手里。

想到林钦,林稚晚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叶清和。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却听到了陆方霓的声音。环境嘈杂,她听不真切话语,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倒是清楚地看见了人。

陆方霓身材高挑,媚骨天成,是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美女。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高挑且气质非凡的男人。

是池宴。

时尚杂志的晚宴不拘泥于穿搭,池宴穿了身满天星的西装,挺括的版型更突显他颀长优越的身材,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梳,表情惫懒,浪荡里多了一丝冷冽。

这身穿搭能在这场晚宴排进前三名,可更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旁边站着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一身公主裙,甜系长相。

陆方霓更多的是跟那个姑娘说话,她是社交天才,不出两句就把那姑娘逗得直笑,撒娇似的摇池宴的手臂。池宴眉头皱着,可嘴角是带笑的,分明是无可奈何但宠着的态度。

林稚晚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那个用香奈儿5号香水的姑娘吗?刚刚在酒店,池宴应该就是陪她的,又趁着陪姑娘的工夫见缝插针地打趣了她。

“看什么呢?”陆方霓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她,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啊,池宴啊。”

她语气很轻松,向林稚晚介绍:“旁边那姑娘叫陈依依,我们公司新捧的小花。”

以陆方霓如今的咖位,想知道一点新人的信息几乎是唾手可得。可这姑娘简历上一片空白,一进公司就拿到“A级制作”和各种时尚盛典名额,如果不是真公主下凡体验生活,那就是背后有大佬捧。

今天一见,一目了然。

陆方霓叹了一口气:“唉,命好。”搭上池宴这棵大树,好乘凉。

林稚晚抿唇一笑,面不改色地挪开了视线:“原来他是陪人来的。”毕竟ELLA晚宴是时尚名流汇聚的场合,赛车手、商业精英两种身份似乎都跟这里没什么关系。

她话音刚落,话题的中心人物似乎有千里耳般,闻得声音,转过头来。隔着影影绰绰的光线,他朝这边举起香槟示礼,陆方霓回应他。可他挑了一下眉,林稚晚知道,他是在跟她打招呼。一种毫不掩饰的挑衅。

待他转过头跟陈依依走远,陆方霓感慨出声:“他对这姑娘可真好。”

林稚晚反问:“有多好?”

“你知道当年那事儿吗?”陆方霓说,“现在全临江市姑娘的敌人要变了。”

池宴被津津乐道的远不止相貌和家世,还有一桩无人知晓的感情。

很多年前的除夕夜,春晚一如既往地无聊,大雪过境,临江虽冷,却依旧挡不住万家灯火辉煌,暖意扑向人间。

那个晚上,本该在家和家人守岁的池宴,独自开车过跨江大桥。雪天路滑,高速行驶的车子撞到护栏,车前身和副驾驶座严重损坏,事故不大不小。

可那年的池宴刚刚在佛罗伦萨的F1比赛中拿了第一名,是赛车界声名鹊起的车王。

他在车子上坐了一会儿,表情淡漠地下车,倚在栏杆前,沉默地看着副驾驶的位子,报了警。江面寥落的冷风吹来,他拢着手,点燃一支烟,衔在嘴边,冷气在他微微弓起的脊背上凝结成霜。

警察和记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曾经桀骜不驯的大少爷,站在漫天的寒气里眼眶湿润,如丢失了珍宝一般,有些无助和茫然。记者采访他,他就麻木地听,机械地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突然自嘲似的勾了一下嘴角,语气苦涩:“还好她没来。”

新闻一经报道,池宴的私人微博涨了几十万粉,不少人喊他老公,也有人孜孜不倦地询问那个“她”是谁。然而他却选择在大众的视野里消失,清空了账号的全部信息,再也没上过线。

至于那个“她”,永远地成为一个谜团,是那个网络尚不发达的时代里,无数姑娘的假想敌。

可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前,在佛罗伦萨,林稚晚遇到他,和他拥有过多么浪漫又荒唐的时光。

 

那年林稚晚十八岁,初来欧洲,在伦敦艺术大学时装学院学习服装设计,趁着假期只身一人去往佛罗伦萨采风。

只是不巧,刚好撞上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到了佛罗伦萨站,世界各地的赛车爱好者涌到这座只有三十几万人的老城,大小酒店都爆满。

林稚晚走了几家都没有找到房间,正认真思索是流浪街头还是立刻回伦敦时,她听到酒店的走廊里,有年轻的男人们在用中文交谈。 

其中一道声音,低沉,微哑,又带着漫不经心的高傲劲儿。

“今天晚上必须请我们喝酒,我们EC的新车王。”

“成,随便喝,不用替我省钱。”

“阿宴够大方,我要是女人,肯定就嫁给你。”

那人嫌弃道:“滚蛋!”

一声声嬉笑怒骂越来越近,透过重叠的木质门板上的镂空雕花,不出意外地,林稚晚看到了那张神色清冷又高傲的脸。

地中海气候下的七月,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缓缓下坠,暖橘色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干净但锋利的轮廓,眼窝很深,目光寡淡,走起路来目不斜视,高傲又慵懒,只留给她二分之一的侧脸。

能在异国他乡遇见熟人——或许可以称为熟人,她忽然感觉太阳热烈起来,晃得她头晕眼花,脚下不稳,身子晃了一下,碰到沿着楼梯摆放的陶罐子。

一个罐子倒了,如多米诺骨牌,带起一堆罐子叮当响。前台老板娘用意大利语惊叫一声,林稚晚慌了神,本能地用中文道歉:“对不起——”

空气倏然安静。正准备上楼的池宴收回长腿,回头。

四目相对,空气里飘着一点金色的灰尘。

待看清来人,这位哥眯眯眼,淡淡地挑眉:“没房间了?”

林稚晚绞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回答。池宴也不等她,干脆地转身上了楼,留下懒洋洋的一句:“跟我来。”

就跟他诱惑她一般,林稚晚明白往前一步可能就是深渊,却还鬼迷心窍地跟上了。

那天,池宴分给了林稚晚半张床。

可准确来讲,林稚晚并不只是睡了床——还有人。两个人喝了一点儿酒,趁着酒劲混在了一起。

在酒精的作用下,具体感觉已经模糊不清,林稚晚只记得池宴的眼睛很亮,窗外月色暗淡,不远处,奥莫广场上的众神看着她,宛若在审判踏入泥沼的不良少女。

第二天一早,趁池宴还没睡醒,林稚晚便悄悄离开了,并把这一天的荒唐归结为成年人之间不用负责的游戏。

可后来种种迹象表明,池宴貌似并不这么想。

平日里高傲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从来都是一切异性关系的主导者,头一次被女人撩了就跑,权威受到了挑战。

多年后他救了奄奄一息的林稚晚,却狠戾地提醒她:“利益交换而已,麻烦林小姐多加配合也不要思虑过多。除了钱,你不会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东西。”

 

宴会开始,众人落座,林稚晚听杂志主编齐芒女士的发言,观看了一场又一场现场嘉宾的表演。在国外生活过很多年,她对如今娱乐圈活跃的小明星都不熟悉,也不太喜欢唱跳舞台,没有粉丝滤镜加持,只感觉无聊。

可有摄像机在,她始终端正地坐着,嘴角莞尔,偶尔鼓掌。

娄黛显然比她更忍不住,给她发消息:“好无聊,晚上没吃饱。”

林稚晚震惊了:“你参加晚宴是来吃饭的吗!”吃饱可是会把礼服撑破的!

娄黛反问:“不吃不饿吗?想回家吃螺蛳粉。”

林稚晚:“……”

她有时候还挺羡慕娄黛的好胃口,永远有食欲,不像她对待吃饭这种大事,永远兴致缺缺。

“小笼包、流沙包、盐水鸭、美龄粥、杧果班戟和椰蓉酥都想吃,”娄黛如数家珍似的念叨了一遍,最后说,“晚上一起回去?”

这消息刚跳出来,手机里又进来一条。

池宴:“晚上一起回去。”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更像是命令。

林稚晚眯了眯眼睛,回他:“回去干什么?”不用陪陈依依了吗?

池宴这人本就不着调,林稚晚态度不好,他就更恶劣,扔下两个字:“睡觉。”

林稚晚:“……”

池宴:“非得我说明白吗?”

“睡”……他那边刚打出来一个字,林稚晚怕他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立刻回复他:“不用了!”

“OK,可以,完全没问题,你把车停得偏远点儿,我去找你。”

等了半天,池宴没再回复。宴会结束,摄像机关上,林稚晚才敢小幅度地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娄黛又来问了她一次:“真的不和我回去吗?”陆方霓也关心林稚晚,特意让小助理来送她,林稚晚一并拒绝了。

人潮有条不紊地往外面流动,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软绵绵的蛋糕,慢得令人心痒。林稚晚躲过人群,躲进卫生间,锁上门,提着裙摆坐在马桶盖上。现在人群四散,这里更显安静。可毕竟是卫生间,地方小得很,方方正正的空间略显压抑。

林稚晚想想叶清和,再想想陈依依,内心又把池宴翻来覆去吐槽了个遍。

外面人声渐疏,只有保洁阿姨手上的拖把和地面发出的拍打声。

一个无聊的晚上,林稚晚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就快关机的时候,“叮”的一声:“P2停车场。”附带一个定位。

林稚晚深呼吸,起身,拎着裙摆往前走。她步子很轻,猫似的,一路穿过长廊,乘电梯到P2地下停车场。她躲在电梯附近观察了一下情况,确定寂静无人,才一路小跑,朝那台黑色宾利奔过去,轻盈地上车,飞快地关门,又长舒一口气。然后,她听到了池宴的一声嗤笑。

声音很低,在密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且刺耳,林稚晚偏头看他。

车子里是白苔夹着佛手柑的清冽气味,微微有些提神。池宴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半晌,顶着她的目光点评道:“跟偷情似的。”

林稚晚一噎,强忍住反问的冲动打趣道:“你快点儿开,不要让你女朋友发现了。”

池宴无语地道:“演上瘾了你?”

林稚晚累了一天,跟叶清和的见面几乎耗光了全部力气,听他这么一说真就不演了,往靠背上一靠,点开按摩功能开始小憩。

陈依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大概也没送。在众星捧月的环境里长大,他自然不会去照顾别人的情绪。林稚晚闭紧嘴巴,忍住好奇,什么也没问。

车子驶出停车场,跨过长江,驶向桥北,最后停在吾悦江澜的地下停车场。林稚晚悠悠转醒,刚去按车门开关,池宴已经在那边按了门锁。她警惕地往后靠:“干什么?”

池宴学她,就是语气更轻佻些:“咱们俩快点儿,我老婆马上下班了。”

林稚晚:“……”

他眼里欲望坦荡且分明,似乎还颇为绅士地给了她反应时间。见她没拒绝,便长臂一伸,倾身吻了过来。

林稚晚在这方面不是新手,但呼吸紊乱,并无招架之力。直到感觉池宴的手掌在她背后探索,似乎想要找到藏匿其中的拉锁,未果后,手指直接钩住礼服边缘。以他的耐性,礼服恐怕是只有变成碎片的下场。

林稚晚立马清醒,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严肃地道:“别撕,这是我自己做的。”

池宴松开她,伸出拇指替她擦拭嘴边的水渍,诱惑道:“那你自己脱。”

林稚晚:“……”

之后,池宴跟讨债似的,把之前那些缺失的份额都一五一十地讨了回来。林稚晚躺在放平的靠背上,越过池宴,能看到头顶停车场的灯,不太亮,昏昏沉沉的,在她的眼里,微弱的光辉逐渐混成一团,又很快四散开来。

不是跟那姑娘刚从酒店出来吗?直到临睡前,林稚晚都对池宴的体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凌晨三点,池宴坐在书房里看了两个小时赛车资讯,回到卧室才发现主卧里堆满了衣服,不得不转进林稚晚的房间。窗帘没完全拉上,露出一点空隙让月色洒进来,林稚晚大概睡着了。池宴站在床边脱衣服。

“爸爸……”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里,她的梦呓格外清晰,显然一场酣畅淋漓的睡前活动并不能拯救她的睡眠质量。

池宴动作一顿,借着月色仔细看她,才发现那张瓷白的脸上分明纵横着泪水。

即使有药物的加持,林稚晚依旧会在每个长夜,被梦魇折磨。

“爸爸……”睡梦中的林稚晚又想到什么似的,眉头痛苦地锁起,发出如幼兽般的呜咽声,乞求关怀。

可那个宠她爱她关切她的爸爸,永远不在了。纵使她哭得再伤心,也得不到爸爸的安慰了。

沉默半晌,池宴单膝跪在床上,拨开她被泪水浸湿的头发,在她耳边,用着蹩脚的闽州话,学着林文和的腔调安慰她:“阿珠,别怕。”

阿珠,别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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